陈旧的小船早就没有了外漆的光泽,在下方浪花四溅的背景中始终保持着静默,王齐恩道:“把船拉上来!”
余福生接手了灯笼,和王齐恩一起后退两步,让出位置。吴土和丁三攥住固定小船的绳索,费力地往上拉。
小船慢慢升上了甲板,‘咕咚咕咚’,从小船里传出的奇怪响声越来越清晰。在不知不觉紧张起来的气氛中,有个人从小船里掉了出来,他在被责问之前抢先一步道:“不要误会,我是老郭的朋友!”
甲板上鸦雀无声,王齐恩和船工们都在想一个问题:谁是老郭?
陌生人被带到底舱下面。他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个子不高,双眼顾盼有神,粗黑的脸上布满了被四季海风划拉出的细褶子。
虽然看起来是个可怜虫,陌生人却一点也不胆怯,而且还很威风,好像是他在勉为其难地忍受这一切,投向王齐恩的目光也像是种恩赐,“原来是你。”他似笑非笑地说。
王齐恩领会了这句‘问候’,想了想道:“你怎么会在我的船上?”
陌生人,也可以叫他‘泥浆人’,叹了口气推开身边的吴土,坐在一只货筐上,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王齐恩。
在被王齐恩拒绝后的某天,泥浆人终于遇到了愿意帮他逃走的老郭。按照他和老郭约定的计划:趁着海君娘娘庆典这天岛上的看守松弛,泥浆人拼命游过了海湾,找到了老郭所说的,靠泊在码头上的这条货船,在天黑后躲进了小船里。
王齐恩道:“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老郭。”
泥浆人道:“老郭说他和你很熟,否则我怎么能找到这条船呢?”
王齐恩知道讨论这些都没有意义了,老郭肯定是个骗子,在码头上随便找条船糊弄泥浆人,他也就这么爬上来了。
“你真的给了他一百两金子?”王齐恩有点好奇。
“我给了他一支珊瑚,是去年挖沙的时候捡到的。本来应该是你的。”泥浆人挺高兴地说。
王齐恩道:“我不能带你走。这条船上运了官粮,还有五个押运粮食的衙卫。实话说,你是逃犯吧?”
泥浆人听完脸色变了,双手抓着货筐道:“我已经上了船,还能去哪儿?只不过是几个衙卫,肯定能有办法躲过去!你是做生意的人,目光不要短浅,今日帮了我,将来的回报是你想不到的。”
王齐恩有点犹豫。人已经爬上来了,何必不帮?可他是逃犯,还是让他尽快下船更好。
甲板上传来衙卫们的脚步声,他们喝完了酒也不见王齐恩,都回底舱睡觉。
堆满货物的底舱里只有七八张睡铺的空地,想藏个人也藏不住,而衙卫们和几个船工都熟悉了,突然冒出一个陌生人很难解释。
王齐恩和衙卫们寒暄的时候,余福生从另一侧的通道把泥浆人带回了甲板上,让他暂时跟老通一起待在舵房里。
第二天一早,王齐恩去看严汐,告诉她泥浆人的事。严汐很惊奇,问他怎么打算?
王齐恩说,他原来打算给泥浆人一笔路费,让他在最近的码头下船。不过,抓捕他的文书很快就会传送到各地,没有户牒证明,他其实哪儿也去不了。
严汐道:“他很快就会被抓回去。”
王齐恩无可奈何地说:“对,所以他威胁我:如果我赶他下船,他就死给我看。”
严汐噗嗤一笑,“这是吓唬人的话啊,他明明在苦苦求生,怎么会随便寻死?”
王齐恩轻轻叹了口气,“问题该怎么解决呢?他发誓说自己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被罚到琼州是不能言说的陷害。”
“你相信他?”严汐像自言自语一样道:“在岛上做苦力时,他的手脚没有戴镣,脸上也没有刺字,看来并不是犯了险恶的罪名。如果是个无辜的人,拼命地泅水渡过海岸后又被抓回去的话,不是很凄惨?”
王齐恩道:“怎么处置他,要快点做出决定,等衙卫们醒了以后就不好办了。”
“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严汐眨眨眼道:“正好接班让老通去吃早饭。”
他们一起走上了舵楼,老通朝窗户下面努努嘴……泥浆人躺在严汐以前昏迷时晒太阳的那张木椅上,正睡得香。被抓回小岛上或死给王齐恩看,这种事根本不存在。
严汐走过去默默地打量着泥浆人,多半是好奇没有特别的目的。上次见他时面目不清,原来是个很清秀的人。
严汐一边这样想,注意到他乱糟糟的发髻间有一点隐蔽的突起,她愣了愣,片刻后伸出手指去摸了一下。
被打扰的泥浆人慵懒地睁开眼睛。严汐在他发现她之前逃回了王齐恩身后,悄悄地说:“元休,我们帮帮他吧。”
第47章肆拾柒
泥浆人(他自称姓李字泰来)改换女装,作为严汐的仆婢留在了货船上。
衙卫们日常回避女眷,也不清楚严汐或者她身边仆婢的情况,这些都是可以保护李泰来的屏障。等到了铜阳,官粮和衙卫们下船后,问题自然就消失了。
李泰来十分配合这个安排,他白天待在伙房里帮吴土做饭,晚上睡在舵房窗外的躺椅上,几乎从不和衙卫们碰面。一晃五六天后,货船又到了山匪盘踞的峡谷。
严汐说的没错,被王齐恩蒙骗的山匪正等着返航的货船自投罗网。似乎是担心货船不肯乖乖地驶进峡谷,山匪派出七条小船,在距离峡谷不远的江面上包围了货船。他们命令货船改变方向,停靠到山匪专用的一个码头上,准备抢劫货船上装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