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的情况有些不同。”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尴尬,她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接着她意识到他可能以为她已经达到目的了,她来这里是为了和爱人团聚,与之相比,自身想逃跑的愿望就没那么强烈了。她差点儿就把真相告诉彼得斯了,但谨慎的本性让她没有说出口。
她道了声晚安,离开了屋顶花园。
第十六章
1
“晚上好啊,贝特顿太太。”
“晚上好,詹森小姐。”
这位戴着眼镜的瘦削姑娘看上去很激动,她的眼睛在厚镜片后闪闪发光。
“今晚有一场聚会,”她说,“院长也会来!”几乎是压着嗓子在说话。
“好极了。”站在附近的安迪·彼得斯说,“我一直等着一睹院长的风采。”
詹森小姐又惊讶又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院长先生,”她严肃地说,“是个伟大的人。”
当她沿着白色走廊远远走开后,安迪·彼得斯轻轻吹了声口哨。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希特勒万岁’,是我听错了吗?”
“确实很像。”
“人生的不幸在于,你永远不会知道接下来会遇见什么。如果在我怀着天真和赤诚离开美国,去追寻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世界时,能预先知道进入的会是另一个天生独裁者的魔爪……”他摊开双手,没有说完这句话。
“你还没见过他呢。”希拉里提醒道。
“我能嗅到,就在空气里。”彼得斯说。
“啊,”希拉里喊道,“真高兴有你在!”
彼得斯迷惑不解地望向她,希拉里脸红了,她真诚地说:“您是如此善良,又是如此正常。”
彼得斯似乎被她逗乐了。
“在我们国家,”他说,“正常这个词可不是你所说的那个意思。它表示平庸、无趣。”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指你和其他人一样。哦,天哪,这听起来更粗鲁无礼了。”
“正常人,你想找个正常人?你已经受够天才了,对吗?”
“是的。但你也变了,来到这里之后。你失去了那种痛苦——因恨意而生的痛苦。”
突然,他的脸色严峻了起来。
“外表看到的不重要,”他说,“它仍然存在——在我内心深处。我仍然感到仇恨。相信我,这里的有些事情值得被憎恨。”
2
詹森小姐所说的那个聚会,安排在晚餐之后。组织里的所有成员都在一个大讲堂集合,但不包括所谓的“技术人员”:实验室助理、芭蕾舞演员、各种服务员,以及为那些妻子没有跟来,也没跟女科学家住在一起的男人提供性服务的妓女。
希拉里坐在贝特顿旁边,急切而好奇地等待着那位神话人物——院长——出现在讲台上。她问过汤姆·贝特顿这个掌管组织的男人长什么样,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说:“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但他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事实上我只见过他两次,他不经常出现。当然了,他是个大人物,大家都这么觉得,但老实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这么觉得。”
根据詹森小姐和其他女人谈论他时表现出的崇拜态度,希拉里脑中形成的是一个留着金色胡须、穿白色长袍的高大男人形象——犹如上帝一般。
当下面的观众们全都站起身,看着一位皮肤黝黑、相当健壮的中年男人安静地走上讲台时,希拉里感到大为惊愕。他的外表相当平凡,像英格兰中部工业区的商人。很难判断他的国籍。他讲话时用三种语言,自然交替,从不重复说过的话。他的法语、德语和英语都说得相当流利。
他说:“首先,欢迎加入我们的新同事。”
接着他对每位新来的成员都简单说了几句。
然后他说起组织的目标和信条。
事后希拉里试图回忆他说过的话,却发现没办法准确地复述。印象中只是一些陈词滥调,但当时听来,感觉完全不同。
希拉里记起一位朋友讲过的故事。那个朋友战前在德国住了一段时间,有一次,她纯粹出于好奇,参加了一场“疯狂希特勒”的演讲会,结果她发现自己在现场大哭起来,情绪激动得无法自持。她说当时听起来每一个字眼都那么睿智、鼓舞人心,但之后回想,似乎都是老生常谈。
和眼下正发生的一样,希拉里已不自觉地被调动了情绪。院长的讲话非常简洁,他主要在谈年轻人,人类的未来要靠年轻人。
“累积的财富、声誉、家族影响力,这些都是过去的力量。今日,力量掌握在年轻人手中。力量源于智慧。化学家、物理学家、医生们的智慧……来自实验室的能量能摧毁很多东西。拥有这种力量,就可以说‘屈服,否则你就会被毁灭!’。这种力量不能由某个国家掌控,而应该掌握在创造者的手中。这个组织就是聚集全世界的力量的地方。你们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带来了你们具有创造力的科学知识。还带来了你们的青春年华!这里没有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的人。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们要创造一个托拉斯,科学界的智慧托拉斯。然后由我们管理世界事务,由我们向资本家、皇族、军队和实业家发出命令。我们要为世界带来一次技术革命。”
他还说了很多,全是些使人迷醉的词,但不是这些语言,而是演讲者本身的能量,把本来冷峻而持批判态度的听众鼓动了起来,挑起了他们心中莫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