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糜芜低低一笑,“我有要紧事要见崔恕,想托你帮我传个话。”
谢临手上顿了一下,那盏小水灯飘摇着便往下边去了,但谢临很快再次伸出芦苇杆拨了一下,那盏灯在水里打了个转,到底还是往岸边来了,谢临伸手拿住,递到糜芜手里,低声道:“你拿着玩吧,记得过一会儿放回去,这是宫人们用来祈福的,若是中途被人截去,心愿便就不灵了。”
“我只看看,待会儿就放回去。”糜芜侧了半边脸笑着看他,“如何?”
她问的如何,自然是问能不能给崔恕传话,上次见她,是帮她见皇帝,这次又是崔恕。谢临笑了下,道:“这里不稳便,若是有人凭栏看月,说不定就能看见你。你只在前面路口往东去,御河在那边分出一股往幽篁馆去了,那里没有灯火,卫队也不从那里过。”
他站起身来,快步往灯火处走去,低声道:“我这就去寻他。”
第68章
清辉阁中,宫女上前要给崔恕斟酒,崔恕摆了摆手,自己拿起那把鎏金的银壶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乐声越发紧凑,月台上的舞姬飞快地旋转着,象牙白的裙角旋出了一朵盛开的花,周遭都是欢声笑语,崔恕却只是一言不发,神色冷清。
他平时极少饮酒,待将一壶饮尽时,眼睛亮了几分,心头的重压轻了几分,不过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一旁侍立的宫女连忙添满一壶放下,心中暗自惊讶他酒量不凡,却在此时听见崔道昀遥遥说道:“六郎,吃酒不可太急。”
崔恕放下酒壶,起身一礼,沉声道:“是。”
崔道昀点点手,道:“坐吧。”
郭元君便笑道:“六皇子十多年不曾在宫里过中秋了,也难怪陛下格外关注。”
崔道昀想起这十几年里中秋之夜,崔恕只怕都是独自一个度过,心中不觉有些感伤,指着自己食案上的各色干鲜果品的攒盒道:“给六皇子送过去。”
宫女立刻捧了过去,放在崔恕案上,崔恕谢恩之后坐下一看,上面一层是各色鲜果,石榴、葡萄、酥藕、红梨之类,下面一层是各样干果,香药木瓜、姜丝梅、紫苏萘香,更有一格满满装的是蜜煎樱桃。
崔恕突然便想起了爱吃樱桃的那个人,不由自主看了皇帝一眼,这攒盒里之所以有这个,大约也是因为她吧?
他收回目光,又斟了一杯酒,心中突然一动,下意识地向楼下一望,就见谢临站在灯火亮处,抬头望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乐声在此时乍然停住,崔恕举杯饮尽,在新一曲响起之时,慢慢起身向外走去,宫人连忙跟上,崔恕只摆摆手,道:“退下。”
主位上,郭元君略一偏头,采玉连忙凑近了弯下腰,就听她声音极低地说道:“跟上。”
少顷,一个内监捧着用过的巾帕等物,悄悄退出厅堂,尾随在崔恕后面下了楼梯。
崔恕下得楼来,依旧只是慢慢走着,经过谢临时,不动声色问道:“有事?”
“幽篁馆。”谢临口唇微动,也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尽快。”
这应该是约见的地点,可是,所为何事?酒意经风一吹,此时却有些渐渐地泛上来,崔恕一时想不出原因,便只微微颔首,佯作更衣的模样往后面去了。
阁楼上,郭元君瞥见那个小内监一路跟着崔恕去了,便向崔道昀道:“臣妾去去就来。”
崔道昀只道她要更衣,也不在意,郭元君带着人往后边退居的地方走去,采玉见没有外人,连忙凑上来低声说道:“江氏和她那个贴身丫头打扮得一模一样,一起出去了,芳华姑姑已经吩咐各处留心着她们的踪迹,随时来报。”
“打扮得一模一样?”郭元君想了想,吩咐道,“只怕有诈,看紧了她,别被她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是。”
采玉答应了,向身后一个宫女吩咐了一声,那宫女急急地去了,采玉这才簇拥着郭元君到静室中换了衣裳,重新走出来时,早看见芳华手底下的小丫头急急地走来,低声道:“采玉姐姐,那边把人跟丢了。”
采玉心中一阵懊恼,正踌躇着该如何回话,郭元君已经听见了,只淡淡说道:“早知道你们不顶用,亏得这边又打发了人。”
谁知道刚走到楼梯跟前,先前打发了跟着崔恕的小内监也急匆匆地走来,结结巴巴地说道:“采玉姐姐,我一直在外头候着,老半天不见人出来,后面憋不住进去一看,早就没人了。”
郭元君脸上已经难看起来,采玉低声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快去找!”
小内监忙不失迭地走了,郭元君压着火气上了楼,待看见崔道昀时,脸上才露出笑模样,抬眼望崔恕席上看了看,道:“六皇子还没回来么?”
崔道昀道:“朕看他酒饮得有点快,只怕是出去散酒了。”
郭元君笑道:“今日虽说到处都有灯火,但六皇子中酒之后,又没让人跟着,臣妾总是有点不放心,还是让人去找找吧。”
崔道昀想了想,点头道:“皇后考虑的周全,汤升,你带人去看看六皇子在哪里。”
汤升答应着走了,郭元君微微一笑,让皇帝的人亲眼看见,自然更好。
御河水边,崔恕避开灯火,穿过岸边半人高的芦苇,慢慢向幽篁馆的方向走去。酒意越来越烈,风吹过时,芦苇叶子纷纷乱乱从身前拂过,地面松软潮湿,丝鞋的底子渐渐有了湿意,脚尖上一点点凉,顺着脚趾,慢慢地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