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在没分裂以前,苏丹每年供应给中国的石油占据我们用量的20以上,中国和苏丹的关系非常密切。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大概也清楚了‐‐美国非常关注达尔富尔的人权问题。&rdo;
从阿斯旺到阿布辛贝,倒终于有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高速公路,这条路除了游客几乎没人会走,除了每天早上以外也几乎都处于关闭状态,警车开道押尾,车辆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至少也能开到100码,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在五小时内赶到阿布辛贝。至于到了神庙后什么时候走,这就悉听尊便了。旅游团总是最先离去,包车游的旅客则往往再三流连,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从阿布辛贝出来,人们一般不会再继续往前走,不论去哪里,他们都要往回折返。往回走的时候一般就不会有警车随行了,往回开一段,会经过一个要塞,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看好,从阿斯旺到阿布辛贝,一路就这么一个盘查点还有人在。
开过这个要塞以后,他们换了手,傅展边开边对李竺解释防卫的松懈,&ldo;在他们的大力推动和直接介入下,南苏丹2011年终于独立。这五年来北苏丹太平了一点,只是一点点,但至少,境内不再公开内战了。&rdo;
那些要塞和坦克,看来都是几年前苏丹内战频仍时,埃及为保障游客安全做的戒备。李竺抿起唇,注视着傅展轻车熟路地把牧马人开到沙地上,她禁不住问,&ldo;你确定关于地雷的传说是假的?&rdo;
&ldo;从没听说埃及和苏丹的关系紧绷到互埋地雷的程度。&rdo;傅展轻松地说,&ldo;拜托‐‐看看这里有多贫瘠,这两个国家之间迄今都有一片土地没人认领,太没用了,都不想要,你以为这里是南苏丹,藏有苏丹80以上的油储量?那儿现在倒是还不太平,比没独立之前更惨一点。两个部族彼此仇视得非常厉害,据说当地的冲突已经到达种族屠杀的程度‐‐如果我们从那里经过,是得小心点,就算没地雷,他们也能变出来。南苏丹的一些冲突地域,对外人来说就像是巴基斯坦的普什图区和俾路支省一样,应该属于绝对的禁止区。&rdo;
现在,他们谈论这种打打杀杀的话题,就像是在拉家常一样,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李竺感受着身下的颠簸,咬着唇没有做声。傅展看了她一眼,&ldo;你还惦记着开罗?&rdo;
&ldo;这是我们抛下的第几个骚乱中的城市了?&rdo;李竺反问,&ldo;有没有觉得我们更像是江户川柯南了?‐‐走到哪里‐‐&rdo;
&ldo;就把死亡带到哪里。&rdo;傅展说,他有点不满,&ldo;我更喜欢天启四骑士,谢谢。&rdo;
一个人有没有聊天的兴致,别人肯定是有感觉,从阿斯旺一路开到这里,傅展都在不断把天聊死。李竺没吭声,她觉得他们眼下的状况和有时候的乔韵秦巍有点像‐‐不是说有那么爱,只是情侣、拍档,不管什么都好,两人组在一起,总有莫名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尤其是艺术家的恋爱,总是谈得一段一段的,有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恨不得他们快滚,自己好把心头的问题理清。
她和傅展也许没有两个老板的才气,但却未必不如他们自私。他不想说话,她其实谈兴也不高,好像一离开意大利,连谈恋爱的浪漫气息都被沙漠吞噬‐‐在现实生活里,没有什么顿悟以后踏入新天地的好事,现实无时无刻都会拷问你的选择。在货轮狭小又充满了金属锈味,呕吐酸味的颠簸船舱里,你会质疑自己的选择:为了骗到密码,出生入死十几分钟是一回事,但长期过这样的生活值得不值得?
在漫漫小麦田中,时速只有20公里的大巴充满了狐臭味和廉价香水味,无异于一场小型的恐怖袭击,在死人城刺鼻的垃圾味,双脚踏过肮脏到发粘的地面,看过被烧得发黑的政府大楼,越往南走越荒芜的土地,似乎就像个黑洞,把心中所有的热血吞噬。李竺没对任何人承认,但她会暗中质疑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但很想逃离。这是一种矛盾的心情,她想问得更多‐‐为什么开罗大使馆不可信,他们要去苏丹,u盘里到底装着什么,亚当才会那么说。
现在想来,傅展的决定的确很突兀‐‐开始上传可能是为了安抚电脑那边的盗火者组织,让他们以为一切都在亚当的掌握之中,之后即使知道他们带走u盘,双方也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但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格:以李竺对他的了解,他既然都会为了u盘千里迢迢地跑来埃及,就不会把其中的内容分享。主动拷一份在桌面,可能还说是为了安抚亚当设下的骗局,这也足以短暂地骗住亚当了。主动开启上传,确实,以他的性格是做得有点多了……
但,真的问下去的话,怕是就真的无法回头了。‐‐并不是说局势,而是自己的心态,也许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而她并没有做好开着车往荒芜之地进发的准备,从欧洲到埃及,越来越荒凉,但处境却越来越宽松,在这样的不毛之地,不可能有几辆车忽然横在面前,开始惊心动魄的追车大戏。她甚至觉得美国人可能根本没猜到他们已经准备跨境去了苏丹,她的选择并不永远都是十几分钟酣畅淋漓,肾上腺素中毒的大冒险,还有很多很多、很久很久在荒芜的土地上往前开去,不知下一个庇护所在哪的旅程,这沉闷和长久的忍耐与不适,才是选择的一大部分。
这里的风干得带走所有水分,没有lar润唇膏,唇皮干得发痛,越抿越容易裂,但水得尽量省着喝,他们在阿斯旺租的牧马人后座放着汽油和水,量够他们跑上一千来公里,水可以喝三天,如果实在渴,也可以喝尼罗河水‐‐不过尼罗河水有严重的血吸虫污染,这寄生虫从四千年前起肆虐至如今,李竺绝不想在下一个靠谱的医院不知在哪儿的情况下去喝尼罗河的水。
空调自然也是尽量不开为好,省油,而且其实开着也没什么用,烈日照旧从车窗玻璃穿过来,晒在腿上都发烫,黑袍只会更吸热,但至少能避免晒爆皮。她用面巾把脸围起来,带上墨镜,过一会就热得快窒息,阿斯旺这里已经很接近热带了,苏丹只会更热。从高速公路横开出去不过几公里,周围就是一片茫茫的戈壁,没有地雷,也没有任何人过来盘问和阻止,事实上,这里感觉已经有一百万年没人来了。
&ldo;你觉得我们能成功穿越边境线吗?&rdo;她昏昏沉沉地问,子弹没杀死她,但她也许会因为热she病而死。
&ldo;我觉得我们可能已经成功穿越边境线了。&rdo;傅展说,他展开地图看了一眼,又打开了随身的小手机,李竺凑过去看,上面是一张jpg地图‐‐她忽然意识到傅展没开导航。
而他们正开在茫茫的,无路的戈壁里,这荒漠占了埃及70以上的国土,也许苏丹还要更多,她可以100的保证所有荒漠看起来都差不多。
李竺倒抽一口冷气,怔怔地望着傅展,傅展冲她耸耸肩,似乎在嘲笑她的后知后觉。
&ldo;不然我该怎么认路?&rdo;他反问,&ldo;gps?你知不知道这是哪个国家出的导航系统?&rdo;
&ldo;……那,我们不是也有……&rdo;
&ldo;北斗?抱歉,北斗目前刚能覆盖亚太,想要全球导航,那是2020年的事。&rdo;傅展把手机和地图一起丢到一边,他的车开得很随意,反正这一路也不会有什么行人。&ldo;目前来说,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美国人,也不是盗火者‐‐而是这鬼斧神工的神奇大自然。&rdo;
……李竺把地图捡起来看了下,&ldo;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瓦迪哈勒法?&rdo;
&ldo;对,那是距离埃及最近的渡口,不到50公里,但我们不能顺着纳赛尔湖或尼罗河开,那里的人太多了。一定会有关卡。最好是从周围绕过去。&rdo;
傅展扭动方向盘,用随意的语气说,&ldo;所以,你可以认为我大致上还能算是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开。&rdo;
真的?李竺回头看了一眼‐‐这里的戈壁地质松软,被风一吹车辙就没了,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甚至找不到来处的方向。
她又扭头看了看傅展,他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像是在问她,有没有胆揭穿他的唬弄‐‐这个鬼地方你怎么去辨认方向?
李竺瞪了他几秒,跳起来摇上车窗,打开空调。忽然间,她不再去想那些沉闷的问题了。
&ldo;早点死就早点死吧‐‐如果要迷路死,那也至少让我凉快着死。&rdo;
她咬牙切齿地说,傅展放声大笑‐‐他倒像是很喜欢这一望无际的戈壁,兴致要比之前高昂。&ldo;放心吧,废不了多少油的,太阳一斜下去这里就会凉起来了。&rdo;
他说得是真的,没过几个小时李竺就把空调关上了,到了晚上,根本不需要开空调,他们甚至还得披着毯子御寒,沙漠的星空非常美丽,这片荒漠倒是宿营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