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袍人却似乎没这个担心,挥挥手示意她离开,凤知微将册子揣进怀中,突然又是一怔。
只这刹那间,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同,但是遍察浑身,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得笑笑出门去。
一出门便哎呀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看书入迷,竟然误了时辰,天际金乌西沉,竟然已将黄昏。
凤知微赶紧抄近路急急往回走,她知道有一处巷子,可以绕到兰香院后门。
巷子掩在街角之后,十分僻静,凤知微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近乎空旷的响在青石路上。
空旷的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不知哪里的嗡嗡说话声。
“娘,给我一两银子。”
凤知微心中一震——这是凤皓的声音。
她急忙闪身躲在街角之后,屏住呼吸,接着便见凤皓和娘一路过来,凤皓不住的向凤夫人撒着娇,缠磨着要“一两银子,好去买件丝绸里衣。”
“玩飞球穿不得粗布,出汗都粘在身上,还有怪味。”凤皓笑嘻嘻,“他们都说,我再不换像样点衣裳,便不要我玩了。”
飞球是早先大成传下来的游戏,据说由神瑛皇后所创,原先推广全国,如今改良后却成了贵族的奢侈,一个球便价值百金,凤皓这身份,哪里能玩这飞球?又是和谁玩?
凤知微眼光落在凤皓和母亲交缠的胳膊上,心中一酸,刚才的问题便一闪而过没有多想。
她抿着唇角,孤身立在墙角后,听见娘絮絮关切凤皓,听见娘低低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要和那些公子哥儿混一起……”随即凤皓笑道:“他们答应我,推荐我去青溟书院呢,娘你不是说青溟书院是天下最好的书院吗……”
夕阳的光影射进小巷,将走过的那两人背影融为一体,而她的身影,斜而长的倒映在地面,和那背影楚河汉界,远在天涯。
凤知微抱着臂,被逐出秋府那一夜的寒意再次袭来,她在初春的黄昏中,微微颤了颤。
眼见着娘慈爱的抚摸凤皓的头,最终耐不过他的撒娇,小心的掏了一两银子出来,又见凤皓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娘,鬼鬼祟祟四处张望,唇角不由绽出一丝讥诮的笑意。
娘一个月的月钱也就一两银子,真要拿出去做娇儿一件里衣也就罢了,怕就怕,送进了兰香院姑娘的脂粉乡。
一个月省吃俭用,送去给妓女买吃一半扔一半的糖瓜子。
她笑得近乎森然,不再想那对祥和母子,也不想此时进院和弟弟碰上,干脆靠着墙角,将凉了的糯米糖藕掰了一段来吃。
吃到一半,无意中目光一掠,凤知微怔了怔。
这面后墙上,怎么有几个脚蹬的痕迹?
凤知微仰起头,发现这面墙其实极为隐蔽,一株大树枝叶茂密,离兰香院后墙只有三尺远,树冠靠着墙头,看墙上那脚蹬的痕迹,明显有人曾经从树上攀援到墙上,再进入兰香院。
偷嫖?还是哪个姑娘和没钱的穷情郎私会?
正猜测着,忽听头顶树叶一阵簌簌摇晃,绿叶间露出一双薄底千层鞋的脚,随即,一个月白色裤子的臀从墙头爬过,光降于树叶之间,此臀稳稳坐于树梢,并不急着下来,似乎很有闲情逸致的四面观望高处风景。
凤知微饶有兴致的靠树立着,想看臀后此人庐山真面。
隐约看见树顶那臀摆动不休,那人深情凄然的道:“菊花,苍天不老,此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千万珍重,千万自爱,千万……不要为我瘦损衣带……”
凤知微捧住胃,心想也没吃太多糯米,怎么这么想呕呢……
不捧场的人似乎不止她一个,墙里似乎有人一推,树叶一阵晃动,那人哎呀一声,臀颤不休,在树顶越发凄伤的吟:“去年紫陌青门,今宵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菊花,你好狠心……”
那人滔滔不绝的将情诗背下去,不仅囊括古今,甚至还有自创诗词,随口吟诵而尽多妙句,当真文思敏捷舌灿莲花,凤知微叹口气——这等少见才华,用于妓院之三流妓女,也不嫌作孽。
正背着,忽然一阵鼓噪声起,兰香院前门后门都响起大力碰撞之声,隐约男子吼妇人哭,吵吵嚷嚷叫:“把那个不知羞的杀千刀给我交出来!”
“哎哟!”
树顶背诗正欢的那位,戛然而止,惊叫一声鼠窜而起,却又忘记自己还在树上,这一窜身子一斜,一阵衣裳哧啦乱响树叶纷纷摇乱,凤知微只看见月白的臀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随即“砰”一声,一人栽倒在她脚前尘埃。
凤知微一低头——好一张风情万种的大叔脸!
大叔哎哟哎哟跌得很重,却立即从尘埃中爬起,惊惶四顾,而后门擂门的人,也隐约听见了这边后墙的动静,随即远远有人呼喝:“去那边看看!”
凤知微一听不好,抬腿就要走,人家来捉奸,自己留着当奸被捉吗?
抬脚却抬不动,低头一看,裤脚被一只手紧紧抓着,地下那人在泥坑里仰起白莲花一般的脸庞,冲她谄笑:“兄弟,好歹救我一救!”
凤知微蹲下身,微笑,那人满面希冀的看着她,看着她微笑着,温柔伸手,似乎要拉起他,那人更加欢喜欲狂的松开她裤脚,去接她的手。
凤知微立即缩手,转身就走。
那人半起的身子再次砰一声栽倒尘埃……
眼见凤知微无情无义见死不救,而后门处脚步杂沓已经逼近,那人低叫:“你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