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
邹律师看向一身休闲衬衫长裤的张江瑜。听不进劝不动的纨绔子弟一下子上升到了尽心尽责的好医生,这转变有点快。
老宅邻近郊区,救护车赶来费了些时间。在等待的时间里,所有人相顾无言,望着守在老爷子跟前的张江瑜神色复杂。
寻常人家家里有个人当医生,总会拿着一点不放心的病症去问问,哪怕没事也要图个安心。在张家,张江瑜直系合法继承人做了医生,感觉就不一样了——反对的声音没停过。
可现在,张家人因为他医生的职责,有了心提到嗓子眼又慢慢恢复的体验。急还是急,但有医生在感觉不一样了。
老爷子被送到了医院,好在有惊无险,到了深夜还要求给他自个儿下床跑。大孙子第一个把他拦住。
一大家子都被老人家训训叨叨地赶回家了。早就换上的白大褂的张江瑜坚持留了下来,坐在老顽童床头:“爷爷,这就是我上班的医院。”
“知道。”被亲孙子阻挠了下床步伐的张老爷子扭过脸去。老人家心里有数,虽明面上还计较着,但态度多多少少有了变化,语气不再那么冷硬。
“您想立遗嘱是吧,现在邹律师已经被张江梓请回家了,再怎么急着来也得挨到明天才行。”张江瑜将尺度把握得刚刚好,不忘把亲弟弟拉出来当挡箭牌。
这次老爷子什么也没说,看看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张江瑜不是没看见,留意到门外走廊渐近的脚步声。几秒后,护士拿着输液袋走进来,后面还跟着闻讯赶来的许衍。
许衍今晚休息,才从家赶来,一身得体服帖的西装,又是慰问又是自我介绍的。
不待他说完,老爷子突然坐直,曾经引以为傲的容颜依稀可见:“小伙子我认得你!”
“爷爷,我以前有拜访过您。”许衍收敛了平日爱开玩笑的性子,规规矩矩得不像话。张江瑜靠墙站在一边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这一幕。
“当年就是你忽悠我大孙子当医生的吧?”老爷子指认起当年的“罪犯”,眼光精准毒辣,毫不拖沓。
许衍嘴角的笑容渐渐裂开:“……”
爷爷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护士已经走了,病房里突然从一个人不受待见变成了两个人都不受待见,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笑容绷不住归绷不住,许衍依旧腆着脸对这位老年病人家属说道:“爷爷,您看啊,您那台手术就是他亲自主刀的,孙子是医生多放心。而且他从头忙到现在,一心一意照看您,气都没来得及喘呢。”
“哦是吗?”老爷子眼皮一抬,说话不带停歇,“那可能是他肺功能不行了。”
莫名躺枪的张江瑜:“……”
而许衍险些笑出声来。他总算知道张江瑜那嘴欠的不治之症随谁了,这厮就是一准儿活该啊!于是他当机立断,觉得没什么好帮忙说话的了,顿时一身轻松。
病房内场面一度无法控制,幸好张江梓及时出现,手上拎着给果腹病人的夜宵——他哥叮嘱的。许衍和张江瑜因为还要病情讨论,借着“有点急事”的由头暂时离开了。
来到办公室,张江瑜才算松了口气。老人家只能供着,他是没辙,打个诨挨骂是常事。
许衍从他手上接过刚出的病理检查报告,不忘调侃:“你们家老爷子挺有意思的。”
张江瑜已经没什么脾气了,就是有点心累,无奈地摆摆手。
拿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上有几条新微信,忙成这样他还没顾上看。
有一条来自江袅,一个小时前。
——今天回家住吗?
现在北京时间23:11,这边的事还没料理完,让他回去睡大觉不现实。想到老爷子不待见的态度,张江瑜苦笑一声。
——不回了,在医院。
另一边,张江梓将一次性碗筷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独自一人的张老爷子盯着滴速缓慢的点滴液发愣。顽固也好,精明也好,像个壳子被他摘下,此时就是个饱经风霜的普通老人,岁月在他不再年轻的脸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迹。
时间过得真快啊,老伴走了整整二十年了。那会儿,张江瑜那小子和他奶奶最亲,现在他死活不肯从商怕是和那事有关吧。小瑜平时没个正形,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全部记着呢。
可终究人死不能复生。要是人能起死回生,别说百万千万,他张鹤云就算砸钱砸到散尽家财也愿意。
大孙子太感性了。就这样还做医生,不怕病人没救回来难受死自己?
张江梓回来了,给老人捻好被子:“爷爷您该休息了,这输液袋还有半袋我给您守着。”
老人家应了声,合上眼。在张江梓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略带哑闷的声音:“夜里别让小瑜来了,给他歇歇,辛苦你了小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