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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戴着耳机听着磁带在车上睡着了。我做了些古怪的梦,被耳机线勒醒后忘了个干净,到纽约时已经筋疲力尽。可是,这一天还没过完。我从地铁站走回家,看见一个像是卧底警察的家伙走出一辆像是卧底警车的轿车。车是黑色的雪佛兰,男人身穿黑色大衣、海军蓝正装、白衬衫和红领带,但不是硬汉条子那种类型。他看上去很精明,戴无框眼镜,嘴唇抿得很紧,脸上皱纹交错。他开始花白的黑发向后梳,对警察来说有点长。我突然毫无理由地惊恐起来,尽管我不停地对自己说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但不知为何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矇眬但无法驱散的罪恶感。
&ldo;布洛赫?&rdo;他问。
&ldo;对。&rdo;我平静地说。
&ldo;我是汤斯特别探员。&rdo;
&ldo;什么事?&rdo;他向我出示证件,但我只看了一眼。我在网上搜索资料时见过这个名字,对他的面容也略略眼熟:他是逮捕克雷的联邦调查局探员。
&ldo;能给我一分钟吗?&rdo;他说。
&ldo;没问题。&rdo;我尽量用低沉的声音说,&ldo;上楼去喝杯咖啡?&rdo;
&ldo;没时间。今晚我要飞孟菲斯。你要是不介意,咱们在我的车里谈吧。&rdo;他打开轿车后门,没有等着看我到底介不介意。我当然介意,但还是坐了进去,他跟着在我身旁坐下。驾驶座上的探员下车,方便我们私下谈话,也可能是不想目击我被折磨。
&ldo;书写得怎么样了?&rdo;他问。我和他直视彼此,像是坐在露天汽车影院里。
&ldo;挺好。&rdo;我说,&ldo;多谢关心。&rdo;
&ldo;你好像答应过受害者家属说不会动笔。&rdo;
&ldo;我什么也没有答应过,再说不是所有家属都不想让我写。&rdo;
&ldo;达妮艾拉&iddot;吉安卡洛?她活得一塌糊涂。毒虫,脱衣舞娘。她离进监狱只差最后一步了。我说的是其他几家人。哈瑞尔、希克斯。正派好人,只想安安静静怀念逝者。通纳先生有律师。他在附近有一家工厂。在岛上还有一家更大的。&rdo;
&ldo;制造什么?&rdo;
&ldo;嗯?&rdo;
&ldo;他的工厂。&rdo;
&ldo;聚乙烯袋。一卷一卷的塑料袋,干洗店罩衣服用的那种。&rdo;
&ldo;达利安&iddot;克雷在那里工作过?&rdo;
&ldo;是啊,没错。你能想象他的感受吗?得知杀人狂就是在厂里盯上了他的妻子?你应该尊重他们的意愿。你至少能为他们这么做。&rdo;
我耸耸肩,保持音调平稳:&ldo;达妮艾拉&iddot;吉安卡洛也许不是垃圾袋工厂的老板,但她的姐姐也是受害者。&rdo;
汤斯转身看着我的侧脸。我好歹也是莫尔德凯&iddot;琼斯的小说《热血杀人犯与冷酷皮条客》的作者嘛。
&ldo;你看,&rdo;他说,&ldo;她被案件迷住了,事情发生时她活得稀里糊涂。她有负罪感,而且她们是孪生姐妹。阴阳平衡之类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占她的便宜?&rdo;
&ldo;你有没有想过这不关你的事?&rdo;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准备迎接拳头,不由自主地眯起离他比较近的右眼。我前面提到的毫无理由的惊恐还有这一面:同样毫无理由且难以控制的反叛情绪爆发。
汤斯却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ldo;逮捕凶手是我的事情,&rdo;他说,&ldo;像寄生虫一样啃食受害者尸体的是你。&rdo;
说完他伸出手,我和他握手。他甚至没有用力。我爬出车门,喜滋滋地对他挥手,走向我那幢楼的大门,我却必须用一只手扶着墙,因为我的膝盖在使劲发抖,我害怕我会摔倒。
我满心惊恐加自豪地告诉克莱尔,说联邦探员刚才威胁了我。她身穿体操服和暖腿袜套,戴着蓝牙耳机,在我的客厅里做瑜伽。
&ldo;汤斯?让汤斯舔我的左奶子去吧。&rdo;她弯腰头碰脚,&ldo;他当然希望你出局了,我调查过他。他签约要写回忆录,但必须等退休后才能动笔。他要是提前辞职,就必须放弃全职退休金、牙医保险和其他所有福利。另一方面,你将打得他爬不起来,电影改编权,等等等等。&rdo;她从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底下对我微笑,&ldo;他确实很难搞,但被拉链卡住卵蛋的是他,不是你。&rdo;
&ldo;真的?回忆录?&rdo;我坐进沙发,尽量不去看她没到合法年龄的臀部起起落落,&ldo;谁帮他代笔?&rdo;
30
《猩红夜雾》已经出版,没有或很少造势。我一本正经地跑了趟罗斯福购物中心的巴诺书店,同样大失所望。新书不见踪影,只发现几本另外几种书散于各处,我默默地将它们重新摆上书架。最后我向一位年轻店员打听,问我期待已久的西碧莱恩&iddot;洛琳度‐高尔德的新书是不是今天发售。他耸耸肩,在电脑上查询,说书架上已有四本。我再三追问,他拖着步子走进里屋,拿着我家里已经有的那本书出来:厚墩墩的平装本,封面是猩红色天空渐渐融入黑色山脊。我原本希望那几道鲜血能用压凸印刷,好让血迹鼓出来显得更逼真,但那么做太费钱。我向店员道谢,他又耸耸肩。他一走开,我就把那本书放在&ldo;恐怖都市超自然&rdo;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上,然后溜走跳上公共汽车。
走运的是我确实还有几个读者,但恐怕都不在我家附近。那天晚上我将走进互联网的一个偏僻角落,会见几个想和作者讨论新书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