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不敢再看下去了,两条腿却像是不听使唤,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挪动步子,钟灵焰内心一番纠结之后还是静静站在了她身边,他向自己的妄念缴械投降后,便不准备再向南玉隐瞒什么,是人是魔,何去何从,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月亮渐渐从乌云后探出半个谨小慎微的面孔,不知过了多久,笼子里的少年突然捂住脸,消瘦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呜咽声从指缝间断断续续流出,少年克制隐忍地啜泣着,山风拂过草尖,将少年的哭声吹散在茫茫夜色里。
“师父……师娘……”
少年断断续续地哽咽。
“徒儿不肖……”
南玉转身轻轻环住钟灵焰的腰,抬起头迟疑地问道:“是天魔在哭,还是那个孩子在哭?”
钟灵焰沉默半晌,最后在南玉耳边淡淡地说:“天魔不在了,那个孩子也不在了,师父师娘拿命换来一个会哭也会愧的不肖弟子,无颜苟活于世,只想在涤魂钟下求得解脱。”
南玉一条手臂紧紧环住了他,把汹涌而出的眼泪蹭在了他衣襟上。
沉默千年,他此刻却突然想要说些什么,他将南玉紧紧拥在怀里,开口时声音有些涩然。
“当年天魔受了重伤,不得已躲在那孩子身上苟延残喘,他原本也不报什么活下来的希望,可那夫妇二人却终是没忍心牺牲掉那个孩子,他们把那个孩子带回身边看管起来。”
“起初也并不确定会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对待这个孩子,可一段日子的相处之后,他们在这孩子身上看不到任何异样,于是便心生一丝侥幸的念头,想着或许天魔那日受伤太重,最后只是将一些所剩无几的魔气藏在了这孩子身上,并不能对这孩子造成什么改变。”
“可他们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想了个在他们看来万无一失的法子,夫妻二人用一种古老的禁术,与这孩子建立了一种诡异的牵绊,这孩子若有朝一日还是被魔气侵蚀丧失心性,他心中每生出一丝嗜血杀戮的渴念,都会一丝不漏地戕害在夫妇二人身上,他二人颇有些修为,合夫妻二人之力若能抗御魔气,便能继续教那孩子向善成人,若夫妻二人合力也不能抵挡住魔气,那时再将他送入涤魂钟内。”
南玉听得心惊,关切地问道:“那后来呢。”
钟灵焰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好像怀里的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慰藉,他沙哑地说道:“他们以为这个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其实禁术把他们三个连系在一起那一刻,少年体内的魔气就察觉到了,起初几年看上去岁月静好,可只不过是魔气在蛰伏休养而已,而且那魔气狡黠诡诈,那些年其实一直在侵蚀少年的神志,已经不知不觉将他变成了与小时候全然不同的人。”
钟灵焰苦笑一下,“就是你现在抱着的这个人。”
南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恐吓,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
钟灵焰喉结滚动,心里感到一丝淡淡的暖意。
他摸了摸南玉软软的头发,继续说道:“他心思藏得极深极隐秘,每天都努力克制嗜血残暴的念头,没有引起夫妇两人的一丁点儿怀疑,直到有一天他疏忽大意没有控制好自己,杀念在脑海一闪而过,而他师父身上果然受了伤,当时他觉得自己还无力和囚禁他的夫妇二人对抗,所以很是忐忑不安,甚至想不管不顾的先跑了再说,可他预想中的灭顶之灾并没有来,师父师娘依然待他如初,那天晚上受伤的师父还给他捏了个糖人,告诉他是人都有心魔,学会与它共存便是,不必太过介怀。”
钟灵焰淡淡地笑了,南玉分辨不出那笑声里混杂着什么样复杂的情绪,他轻轻叹息一声,“那两个人……竟想要教化一个魔头,你说他们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突然切换回现代汉语,冷笑着低头看向南玉,目光带着一丝执拗的审视,仿佛非要从南玉眼睛里看到什么让他心灰意冷的东西才肯作罢。
南玉不躲不避地和他对视良久才温柔地开了口,“可他们做到了,你说不是吗?”
钟灵焰怔怔看着南玉,棱角分明的双唇微微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南玉抬手在他头顶摸了摸,安抚小狗似的,这动作让钟灵焰很无语。
“后来呢?”她把身子完全靠在他身上,软软柔柔的,带着一丝全然的信赖,并没有被他危言耸听的话吓到。
钟灵焰怔然片刻才又继续说道:“后来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要被送去涤魂钟了,可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师父或是师娘每受一次伤,就会捏一个糖人送他,有时会告诉他人生虽苦却亦有甜,只是看他想要那般滋味,有时会告诉他,一念很短,短到眨眼便逝,一念也很长,长到需用余生面对……”
钟灵焰突然抬手搓了搓脸,就像笼子里那个少年一样,南玉看到他眼眶里狠狠压下去的湿润。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稳住声音继续说道:“后来师父师娘受的伤越来越轻,相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似乎不再需要师父捏糖人来哄了。”
可旋即他的目光却灰暗下来,“出事那晚天空挂着千年一见的血月,世传血月如钩,天魔乱世,师父师娘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们把他叫到房间向他摊了牌。”
“其实禁术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听完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师父说他们两个人的修为可能压制不住他的魔气,问他是否愿意现在就入涤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