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仅仅因为目睹到了父亲的手,而感到汹涌而来的无名的悲戚,并且充满了不忍。那个瞬间简生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简生送父亲到了机场。给他提装着简单行装的帆布包。耐心陪他坐着等待。又去机场的售货柜台给父亲买晕机药和矿泉水,喂他吃下。安慰他,说,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在即将把父亲送入安检的时候,他犹豫了一刻,然后伸手把父亲从排队的人当中拉到一边来。
简生拿出便笺本,撕下一张纸,给父亲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然后从钱包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说,密码是电话号码的后六位。他特意又在纸条上的电话号码后几位上画了一道杠。
他把纸条和银行卡塞进父亲外衣的内侧口袋里。有事给我打电话。拿着银行卡,别弄丢了。他说。
父亲却又急着把卡抽出来,要还给他。两个人来回争执推辞一番,在安检口岸引得众人侧目。简生忽然又烦躁。他语气强硬地说,拿着!仿佛是在训斥孩子。
父亲沉默了。他任由简生动作利索地把卡又插回自己的上衣内侧口袋。
简生退得远远的,看着父亲过了安检的门,迟疑地向他挥手。父亲却又露出孩子般惶然不安的表情,颤颤巍巍地频频回头看他。他已经是这样的老。
简生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心下戚然。
8
他将父亲送走,然后决意去见见淮。
仿佛是一件早已下定决心的事情,他要去见她。即使得知她结婚之后,他们就一直疏于联系。他甚至不知道淮还在不在这座城市,但是他依然还是要去。
他只有很多年以前淮回信的时候信封上留下的地址,他知道那时她就已经搬家,但是仍然打算先去淮以前一直居住和工作的美院看看。
他已经有足够勇气走进记忆。
就这样他又看到了一片绿意葱茏。这么多年来,外面的城市已经面目全非,可是这里面仿佛一处从未遭受时光的粗暴涂抹的处女地,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容颜更加姣好。满目的绿色比以前更加蓊郁,犹如一抹迷人的青黛。他耗费整个少年时代在里面画画的那栋三层小楼竟然都在。砖红色的墙壁几乎已经完全被苍翠的爬山虎遮盖了,看起来像是一只鲜美蓬松的绿色蛋糕。他在记忆中逡巡,仿佛迅疾地返回了遥远而真切的年代,还是那个俊朗的,穿着朴素的白衬衣穿行在真挚初恋中的少年,在速写本上画下自己的想念,在繁盛的广玉兰之下彻夜徘徊。
而时过境迁,当他再次站在那栋楼下仰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二十年。淮是否还在那里,是否还有人会在清晨,在她的枕边放下一盘清香逼人的茉莉,让她在美好的回味之中醒来。而那么多个日夜远去,她又是否能够记得这个他这个离人。
简生去询问曾经拜师的那位教授,问淮还在不在这里工作。老教授告诉他,淮结婚之后曾经离开,一年之后她又回来了,现在仍然在附中教课。老教授顿了顿,说,可是我听说,她病了很久了。
简生只觉得一阵悲喜交加之感。他带着恐慌问老教授,她得了什么病?
老教授说,对不起,我不太清楚。
那她现在住在哪里?
老教授回答,仍然还在她很早以前就居住的那栋旧房子里,是后来搬回来的。
9
叶蓝,我始终对他一无所知。可我无法抗拒我对他的好奇。我第一眼面对他,便知道他是会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卡桑在电话里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