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溪午来不及气,他只是窥着钟应忱脸色,默默为眼前这兄台点了一声香,道声:好走。
忽然,钟应忱后退一步,向孙大深揖一礼,在他在愣神之际,便已大声说:“多谢胡夫人盛情,钟某虽仰慕胡太爷为官清正,可小子鄙陋,且已有婚约在身,胡家大姑娘兰心蕙质,小子怎配纳小姐做妾还望日后夫人万不要再提起此事!”
这时正是下学时分,门口多的是学子上下山,他这一番大张旗鼓的恳求,立刻引了众人侧目,恰好此时胡家大爷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孙大脸色惨白站在钟应忱跟前,便大喝一声:“你又来寻我家的晦气不是!”
他自己送上门来,周围听得人迅速对号入座,都嬉笑起来:“胡兄哪里这么大的火气,再等上两月,说不得你便要唤钟兄一声姐夫了!”
有人驳斥道:“若是纳妾,自然不是正经亲戚,姐夫哪里唤得?”
“哎——那也总该是一家人,切莫伤了和气。”
接下来几天,柳安各桥人家,忙于生计之外,还听着接连不断的八卦。
比如今天传出消息道,说胡家夫人因看中状元相公人才,要将姑娘许嫁,可又碍着他早已有妻室,竟愿舍女儿做小,明天又传了一道新的,说胡家公子知道了此事,在家里大闹一番,先气病了胡夫人,自己也怄得病倒在床。
池小秋听得心惊胆战,知晓现在流言纷纷和钟应忱脱不开关系,忧心忡忡:“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罢?”
钟应忱支着藤萝架子,藤萝已到盛开之季,需要引着藤蔓攀上去。
“小秋,越走到高处,越会有麻烦,有的麻烦,便是你不去触碰,也会有人步步紧逼,他若遂意,我便不如意,针锋相对的时候,在所难免。”
“可胡家…”
“非你之过,胡家现还在朝中的,不过枝枝蔓蔓,便是那个放了外任的胡知州听见此事,也该怪自家门户不严,让寡嫂做出这辱没家门之事。”
高溪午听了咋舌,暗暗在自己小本本上再三记下:莫惹钟兄,莫惹钟兄,莫惹钟兄。
然后将这本子仔细藏起,打算作为传家之宝,治家之言,传到后世。
他小心翼翼探问:“这事,便这样做结了罢?”
第159章蒸藤萝花
春季之时,万物勃发,青葱之色泼洒完整个柳安镇,有时只需要一两日。
支摘窗便如裱画木框,看着对堤桃花盛开时,水都蘸了娇红色,在叶子船划过的波纹中变换曲线。
花期轮番过,从咬春咬过第一根赛梨的萝卜,松软土地里蓬蓬然而生出了更多草木。等到了后来,最多色彩的,还要属福清渡、云桥、曲湖边各大菜市的摊子,一眼望去,松绿青绿嫩绿苍绿一条条一道道横过去,尽是各种蔬菜的风采。
池小秋掂着篮子,在菜市里寻着春季里面最动人的时新,所谓时新,便是过时不候,过时难食,自然是要抓紧这个时候,好生寻了来下锅。
也不辜负他们辛苦来世间一遭。
蒲公英一吹就是满天绒绒的白毫,但在根茎尚嫩时,却可做一道清凉的凉拌菜,焯水后去除苦味,加酱油醋凉拌起来,热天里吃,清热去火。雁来红明明生着最青嫩的叶子,偏偏在根与叶上现出了偏紫红的印迹,煮后做汤,凉滑爽口。
池小秋拾起来一捆子:“我偏不做汤,我要做糍粑。”
钟应忱被她的蛮横逗笑了,才要说什么,便听一侧摊上有两位妇人闲聊。
“这解元相公竟也是个能耐得住的,平白送了个美人过来,竟也不要,当场给拒了。”
“怪道都说钟相公没过门的娘子彪悍,还没成婚便管得头是头脚是脚的,解元相公别是怕有命娶没命享这美人福气罢。”
“你瞎说什么,这大户人家的事,咱们哪里晓得,谁知道有什么猫腻呢?倒是他那娘子,论人物,哪里配得着他呢!要不说咱们柳安不定早婚,小人家没长齐,便让个婚约栓了去,到头来,一边白占便宜,一边却得了拖累。”
她唾沫横飞说得开怀,全然不顾方才跟她搭话那人,狠扯她衣裳,等眼前现出个人,笑眯眯问她:“阿嫂,这猪肉怎么卖?”
她才惊觉,自己嚼舌头就嚼到了当事人耳朵旁。
妇人恨不得遮耳闭目,全当不见,可池小秋灼灼盯她,只好笑道:“池东家要哪一块?”
池小秋一指:“割块猪舌头罢。”
她心神不宁,刀总下不准,池小秋干脆拿起旁边那只重上三倍,只有她家男人才勉强挥得的大刀,直接剁了猪舌下来,笑呵呵道:“也不知是不是这只听得太多,说得太多,才总让人割舌头。”
她哐得将那刀嵌进了桌案里,笑道:“阿嫂以后可得注意。”
池小秋原是生气,冲动之下才来这么一出,过了一会又后悔了,叹气道:“这回,可又得多一套说词了。”
譬如,钟相公不敢娶新妇,便是怕命丧怪力池姐之手,又添了一条惧内的名声。
“他们扯他们的,不干咱们的事。”
池小秋扁扁嘴,仰头看他,含着委屈:“他们说我不配。”
“你听他们瞎说!烂了舌头的!非要数数这配不配,我力气不如你大哪里相配?我做饭一团焦糊,哪里相配?我生得不如你好看,哪里相配?可那又怎样,不妨碍池姑娘喜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