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话,我第一次在殿前见着钟兄时,便觉熟稔,同我一个亲戚有许多相似,又拜读过钟兄大作,那篇思文赋作得甚好,这也算作缘分了罢。”
钟应忱的声音同他的话一样客气:“韩兄谬赞,弟愧不敢当。”
池小秋都能想见他眼下神情,还待要仔细听时,便听有人唤她:“竟不知钟家大奶奶也擅庖厨,那今日便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若能提点一两句,却也是我们的口福了。”
说话的正是杨夫人,她不过四五十的年纪,依旧颇有气韵,待人接客不急不缓,连这略打趣的话,也说得让人十分舒适。
池小秋才待要点头说上两句场面话,便见杨夫人指使丫鬟给她夹了一块鹅酥卷,倒像是真心请教的样子。
“我家这鹅酥卷,鸭子选得精细,精肥都有讲究,里头配了茭白木耳十来种蔬食,偏味道总有些不足。”
池小秋品了品,这鸭子选得虽好,但菜蔬的做法有问题,便道:“蔬食可先炸过一回,最后将鹅汁烧得滚烫,顶头浇下,便能让荤素相互补足,吃得更好。”
杨夫人抚掌笑道:“这算是我白手套得了你一个海上方,以后再想法还你。”
能拉近人距离的,除了秘密便是人情,池小秋正要接话,就听一人笑道:“怪道听人说,钟家姐姐十分能干,在家里时便是个闻名镇上的厨子,果真,哪怕出了阁,这灶台上的功夫可一点也没丢下,现成的厨子不用,偏要自己下厨练手,整个院子的人都得了实惠呢!”
听话听音,于池小秋来说,她说得是真,从内容来看,没什么不对,这里曲里拐弯的话音里,讥讽味道十足,人人都能听得出。
她纳闷看去,却不认识这妇人,也不知她口里的听人说,这人又是谁。
不过钟应忱平时跟她闲聊的故事道理,她都记在肚里,像这样的话,她有一百句来等着,也不气,只是慢悠悠道:“这原是我家传的手艺,阿娘在家时也常教我,说行当虽轻,关系却大,越要上进才行,多练手,少说话,才能做事踏实。”
她自己说得不卑不亢,倒让旁人没了能做文章的余地,连意味深长的眼光都慌忙收了回去,唯恐显得自己不大气。
相比于其他人的脸色各异,杨夫人却是看不出什么尴尬,连笑纹都不曾浅上一瞬,她语气不疾不徐,笑道:“所以说,这饮馔虽是一粥一饭,少了一餐也不行,亦算作大事。若往远了说,庆顺年间,江州李阁老虽为一品,每每尝到合意饭食,总要将厨子请来,执弟子礼1。若往近了说,先太后独爱云娘子的羹汤,本来可留她长久在身边,却依旧是怜其才惜其人,放她归家自嫁人去了。这才是有见识又知礼的人。”
她这一番话,倒衬得方才那个妇人更加小气了,其他人也不再说厨艺之事,三三两两议起近日京里时兴的头发纹样。
“这个楼阁仙人图,正是珠翠铺子新出的花样,必须得在冠子上才能撑起来,费材不说,只匠人的工钱,便是材料的两倍。”
“你这梳的,是偏华髻?得云鬟坊里的梳头娘子才会梳罢,请上门来梳一次便要五两银子。”
池小秋见她们说得热闹,自己却不大清楚这些,只能总结出几个听得懂的要点:时样妆越新越好,越新越贵。
她略转了转头,头上的发髻钗子立刻吸引了旁边两三人的注意。
“钟家姐姐,你这钗子是在哪里买的?样式我却没见过,是南边新出的花样么?”
池小秋一向不耐烦戴大件琐碎钗环,因此插在头上的都十分小巧,本不显眼,让她这么一说,倒有几人凑上来看。
“这样式当真巧,花果雕得有神韵,倒是个从没见过的纹样,好姐姐,你从哪里买来的?”
“这髻子也巧,是哪一家的梳头娘子?”
池小秋头一次让人围着问她全然不擅长的话题,有些紧张,只能摸摸珠串道:“这都是钟…都是夫君画了样子寻了人来打的,我也不知道是在哪家做的。”
她这话一出,旁边本还在互相说着时新样的人,都静了一瞬。
正好此时,杨家的小厮送过来一个盒子,笑道:“钟大人说娘子怕热,特意让送了饮子过来,说让娘子记得多喝些。”
一时,旁人看向池小秋的目光都添了些艳羡。
最后还是杨夫人打破了静寂,笑称:“状元郎果真是个会疼人的!”
池小秋这饭吃得不太顺畅,回家还要给钟应忱和自己煮上一碗清汤面,好别让肚子打了亏空。
“我…没给你添麻烦吧?”池小秋头一次应付这些事,生怕哪里没做好。
钟应忱帮她梳顺了头发,动作轻柔,同他话语一样。
“小秋,你不必这样战战兢兢。”
他坐到了池小秋的对面,凝视她的眼睛,神态认真。
“悠悠众口,堵不如疏,京里有循规蹈矩之人,就有放浪形骸之举,若是每日要你拘着性子,那这京城,咱们不呆也罢。我只一句话,你不怕,我就不怕。”
池小秋咬咬唇:“可你说的那个仇人,就快该回京了…”
钟应忱默然半晌:“你猜出来了?”
第168章炙子烤肉
柳安镇最多的是水,而水中除却浆声鱼跃,桃柳倒影,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随着波纹微漾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