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站在船头等王齐恩回来的严汐最先看到他,她带着樱子飞快地跑过去时,船工们也先后发现了异常,很快整船人都挤进了小小的伙房里。
按照王齐恩的吩咐,吴土利落地捆好了杀手,杀手惊恐地瞪着围住他的这些人,满身的油腻和污秽也盖不住他眼里的凶恶。
“去拿个筐子,把他吊在桅杆上。”
王齐恩刚一说完,不问二三的船工们立刻去准备了。老通小声问:“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认错人了吧?”杀手嘀咕一句,这天的倒霉劲加上杖刑,已经让他十分麻木。
王齐恩往右让了半步,露出身侧的严汐道:“你见过她吗?她是青屏郡前任郡守家的小姐。”
突然的状况让严汐很惊讶,她认真地辨认过杀手后,确定自己没有见过他。而杀手害怕了,他的手脚开始发抖,像是迟来的挣扎,无用的逃脱。
王齐恩道:“说说看,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杀手被抽了魂似的,怂得抬不起头,“是有人让我们那么干的。日子,地点,怎么下手,买家都算计好了,我们就是出个力气。”
“买家是谁?”
“他说他叫赵荣,有天我们在店里喝酒的时候,他过来搭讪。一开始我们也不想干,杀人手太脏,可他给的钱多……后来,我也没敢去要银子。”
赵家是青屏大姓,人口不知多少,有心去找杀手也不会傻到泄露自己的身份。王齐恩觉得他没有说谎,接着问:“你们要把人送到哪儿去呢?”
杀手看了严汐一眼,“买家让我们把她送到弥云山去,弥云山下面有间学舍,就在那附近交人。”
船工们或老通都听得糊里糊涂,严汐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惊到怒,再被杀手的话占据了思绪。弥云山学舍,不正是她和王齐恩去求救的地方?如果对方是学舍里的人,完全可以在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不会让他们安然无恙地乘着马车离开。学舍应该并不是对方真正藏身的地点。
王齐恩比严汐想到的更多。其实,有个念头一直在他心里徘徊,‘弥云山’这个地点的出现又为这个念头加重了分量。
学舍和倪府别院都在弥云山上,一南一北只隔着山脊,从学舍到别院快马不用半个时辰。倪瑞宝曾拦过严汐的轿子,倪瑞宝曾假冒赵公子,带着打手去西山向他寻仇……严汐被劫实在太离谱,倪瑞宝这种不可理喻的人却能作为一种合理的解释。或者存在出人意外的另一种?就算答案埋在百尺厚的铁板下,王齐恩也要把它挖出来。
粗麻绳索呼呼地爬上桅杆,装着杀手的竹筐被吊上半空。吴土打好绳结,啐了一口道:“在咱们乡下,家里有鸡蛋或腊肉这种稀罕东西,才用篮子吊在屋梁上头。这杂种,应该把他泡在水里拖着走才够意思!”
船工们骂完了杀手,都离开了甲板去补被耽误的饭点。天上缺了半边的月亮,缺口像晕染后干透的水渍,淡淡不平。
严汐不想吃,王齐恩和她一起站在船头。
“我们这趟真没白走是不是?”他皱眉看着缓缓掠过的水影道:“少吃了顿香椿芽饺子,抓了个坏东西。”
严汐道:“你一眼就认出他了?”
“那倒没有,我认得马。没想到他跑了这么远,跟约好了似的。”
她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元休,我想不通,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真想知道指使他们的人是谁?为什么突然对严家做出可怕的事?”
王齐恩道:“三个杀手有一个死了,剩下的那个或许已经被杜司务找到了。回到青屏以后,这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
她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他,“元休,回到青屏以后,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待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每天,非得看着你一切都好才行。”
距离旅程的结束越近,王齐恩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他打算买下鲁瞎子的房子改建成新宅,在东墙下继续守候她。或许将来可以合二为一,扩建成王府……仍旧是严府也没问题,总之她高兴就好。
严汐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笑着撒娇,“难道你要做我窗户外面的芭蕉树吗?”
“可能稍微远一点点……”他低头看着她,认真道:“我可以保证,你要相信。”
面对显而易见的心意,严汐害羞地垂下眼帘,小声憧憬,“回去以后,婶母一定会把你当作严家的恩人,元休,我们可以像一家人那样相处。”
“好。”
柔和的月光下,王齐恩的胸口被一种温暖填满了。昨日所愿似乎已经全部实现,有些无措的幸福感,是他有生以来最好的体验。
向北,寒冷的天气在某个清晨突然降临。
挂在桅杆上的杀手散发出的溃烂臭味似乎被冻结了,绵衣和暖帽又重新回到了大家身上,预示着家乡已经不远。
从来没见过冬天的樱子,用手指沾着甲板上的白霜,还没来得及送到严汐眼前,白晶晶的沫沫就变成了水滴。樱子知道有个家在青屏等着她,也记住了荷宣和阿顺的名字。
对于即将回到分别两月后的故乡,严汐高兴又不高兴,和家人相聚就是和王齐恩分别,他怎么会是她窗外的芭蕉呢?
如果可以任意选择,严汐希望和婶母相聚以后能再回到他身边,带着荷宣,带着她的书和喜欢的东西……脑中因此浮现出的情形好像是出嫁的样子,虽然当时只有她独自一人,严汐还是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