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谢允丞的信,语气不明,“京都那位现在自身难保,怕是一时半会也没办法把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席澈默默陪在一旁,手里的转鹭灯随着小幅度摇曳,走动间,为纪黎挡去三两人群与徐徐冷风。听她这么说,眸光微闪。那个人,估摸着又寄东西来了。他忍不住回想起纪黎每每读信时的模样,语气平淡,甚至于,有种藏不住的倦然与冷漠。明明私下再三确认过,她是讨厌这人的。是利用。可他还是嫉妒。直觉告诉他,这人有古怪。以至于,席澈一度无法控制地想要将这人剔除。听到纪黎喊他,这才从思绪中抽离,低低应了声。馄饨铺边,徐则栩静静呆坐着好一会儿,连两人走至他身旁不远处都未发觉。“表哥?”纪黎试探性地唤他,谁知却把他吓得一激灵,唰一下挪出一大截距离。见是他们两人,徐则栩有几分尴尬地笑笑。“我,我刚刚在这吃馄饨。”都在馄饨铺子了,不吃馄饨能吃什么?再说,也没人问他。纪黎与席澈对视一眼,默契地都没出声打断。良久,徐则栩好似也反应过来,以手掩唇轻咳两声,问纪黎,“你们刚刚人去哪了?”她早就在来的路上想好了理由,故而回答地很自然,“我和席澈去湖畔那边放孔明灯了。”张了张嘴,到底没继续说。解释多了反而不好。纪黎把花灯顺手放在桌边,招呼老板再上两碗。徐则栩耳尖处的绯色还未完全消退,方才刚一碰面,她便瞧见了。面上则问,“表哥,你猜了好几个灯谜,没得东西呀?”徐则栩一下子怔住了。被这么一问,一向四平八稳的神情隐隐也流露出几丝慌乱。他恍然未觉,用勺子舀了个馄饨。馄饨皮薄薄的,里面的肉馅和虾皮露出来大半,浸润在汤汁里,浮起一层淡淡的油。“我见摊位旁有许多小孩子也对这些感兴趣,便送给他们了。”纪黎顺势坐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徐则栩的神情,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一会儿席澈说的话。恰好老板的馄饨也上了上来,索性轻笑两下低头吃起馄饨来。食物虽平常可见,她却是好久没有尝过了,故而吃的格外认真。全然不知,身旁少年碗里的馄饨也漏了陷。初冬的冷意将散未散,寒光了了,月色朦胧。横斜的枝丫在窗前随风摇曳,墨影投射满地。屋内,席澈依靠在木漆色椅子上。他是单眼皮,一双眼睛长得十分凌厉漂亮,眼中一派幽深的黑,如墨色,浓得化不开。面上不笑时,这一双眼望人时很显冷气,自然而然便带出几丝未来杀伐果决的雏形。此刻他正望着卫振,眸底晦涩不明,“您想说的就是这些?”语气满含冷冽。卫振俯身一跪,言辞恳切,“中原人与我们北狄有世仇,少主三思啊。”席澈面上淡淡,静静注视着几步之外跪地的人。片刻后,站起身,一步步走至卫振身前,伸手将他扶起,“先生,自始至终我都认为京都与边塞是两个地方,这一点,您先前也知道。”“更何况,纪小姐有恩于我”提到纪黎,他的语调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几分,“她对我的那些帮助,何其之多。”北狄一族崇尚实力,追求的是绝对的成王败寇。但就如同中原一般讲究仁义礼智,该地也推崇涌泉报得滴水恩。“更何况,我心悦于她,自然是要尽我所能保护好她。”他见卫振长跪不起,冷了语气,“先生,您觉得呢?”他不是不知道卫振对中原人的恨意。可崇安帝的行径不应波折到纪家身上,可以连坐,但绝不是这般。席澈一直都是这个观点,“纪家满门忠烈,您其实心中也知,他们并未做错什么。”“食君禄,自然要为君分忧。”他想起皇位上的那人,眼睛微微眯起,“就正如您也清楚,我不会放过他。”话语间隐隐透出星点森冷。再开口,收敛了眸中的失控,又变得平静起来,“我敬重您,但”话语的尾音飘散在淡淡冷风中,直至尽数消弭。卫振起身,在这股似有似无的怒气中躬身一拜。他只好将那句未尽之语埋葬在心底,等待合适的时候,再度言明。抬起眼,说起另一件事,“三王子暴毙了。”“昨日夜间的事,是死于床榻上。”他顿了下,又道:“现在北狄群龙无首,大抵又会有一场新的征伐。”席澈坐回椅子喝了口茶,面不改色道:“怕是格尔哈干的”思及那双泛着杀意与野心的眼眸,语气里难得起了点波澜。死得这般痛快。“倒是给了他哥一个好结局。”正欲在说些什么,屋外却猛地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那嗓音尖锐刺耳,一听便知是阉人的声调。他想到灯会时纪黎所言,沉默几息,接着起身向屋外走去。入夜许久,天空中只余一片黑,连带着走动时掠起的寒意刺骨。他得去找纪黎。急召令枝干上停下几只鸟雀。夜鸦乌啼,犹如催命的暮钟,月夜疏影间,似有钟声阵阵,直直袭来。席澈没走多远便看见了人。院子外,纪黎站在那儿。她似乎是在想事情,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这才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见是席澈,神情微怔。下一瞬,似是有话想说,朱唇微张。“席澈”她讲到这儿便停住了,他等了会,见纪黎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才回,“我在。”恍然间,冷风忽起,拉动她的发丝与蜜蕊色衣袍。事出从急,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裙。风拂过,卷带着树木上所剩无几的枯叶,飘过她的眼前眉间,随后落至他的脚下。他上前几步走到她身侧,轻轻搭着她的胳膊,把纪黎整个人虚揽入怀。帮她轻捋起发丝,语气也是温柔地不像话,“是怎么了吗?”怀中的人抬起头,看着身旁人的侧脸,唇色开始渐渐泛起白,声音有种不明显的发抖之意,“我,我父亲要去京都了。”“是宫中急令,命他即刻启程。”她有些抑制不住内心的涩意,下意识回握住少年的手,“为何,为何这么着急,连一时半刻都等不了?”想到前世纪云山的结局,纪家的下场,有些混沌迷茫。“是谁”明明这一世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她们纪家与京都的孽缘已经斩断大半了!甚至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这辈子再不踏入京都半步。为何?纪黎一时竟觉得有几分好笑,恍惚间开始兀自揣测起命运的意图。“是朝堂上那些文臣吗?”她的嗓音有些哑,若不是在这片寂静夜色里,他或许根本不能听清她的声音。她更像是在自问。席澈不知她为何对京都这般抵触,下一瞬,又蓦地有些担心起眼前人当下的状态。低声唤她,“纪黎。”她应声抬眼,猛地与少年人那一双眸子对上。也就是在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她才能如此具化地感知到。原来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是真的能从眼里钻出来的。他眼底的忧色触而可见。连带着对她的关心,在意,与汹涌无尽头的少年情愫。她似乎总在不自觉地拿席澈与谢允丞作对比。习惯成自然,时间太久,竟是连她自己也只猛然察觉到。直至这一刻,她似乎才是真的醒了。少年人的爱意,珍贵炽热,独独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