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鸨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便是隔了几条街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让外面候着的驴弟心中好生佩服—主人不愧是主人!走到哪里都能挖掘到这么有天分的好声音选手!莫非她便是我们团队的下一个成员?驴弟仿佛即将见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兴奋地支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闻大堂中闹了这么大动响,便有那好奇的昨夜留宿之客纷纷开门探出身来看热闹,一个个袒胸露背、发髻散乱,满脸幸灾乐祸之色,身后还往往跟着个颇不情愿的肚兜女子,试图用那双裸露在外的绵软玉臂将恩客们再度拉回屋内。
其中一位想来是相熟的老客,一面在身旁正倚着他撒娇的陪寝姑娘胸上摸了一把,一面笑吟吟地探头向那老鸨打趣道:“吴妈妈今日是怎么了?方什么时辰便在这里吊嗓子?一大清早呼来唱去的,莫非这醉心楼以后要改作戏楼不成?”
那老鸨听了,转身向楼上继续撒泼道:“好你个管大郎!成天便只知道赖在老娘这里,喝老娘的酒、吃老娘的菜、睡老娘的姑娘,欠了老娘足有半月的缠头还敢来说风凉话?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上,早该割了你那驴货拿去喂狗!没瞅老娘如今正不爽利,却这时候过来添嘴挨骂!”
只见那管大郎嬉皮笑脸道:“才几个钱!不忙不忙,明日便找我爹要去!今日嘛……我可没那功夫!”说罢,哈哈一笑,忙搂着身边八爪鱼般缠着他的姑娘又钻回屋去了。
便是再不通世故,沈云勤也终于想明白自己究竟闯入了何处,话也不说,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身后仍继续传来那吴妈妈尖酸刻薄的咒骂声:“老娘还当多大的客呢!毛都没长齐便敢来这里撒野!就这么点银子也想换个九天玄女?啊呸!想姑娘想疯了怎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长得还没门口那头驴精神!”
尖剌剌的话音不断从楼内传出来,呆在外面的驴弟起初听主人被那泼妇恶语相加,还想发飙对吼上几嗓子,谁料听了最后一句话便登时顾不得主人的屈辱,转瞬间自我陶醉起来。
却见沈云勤从楼中快步而出,自顾自低着头一路疾行,一副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驴弟慢悠悠地跟上他,临走时还不忘向“知音大姐”方向满意地“啊嗷”一声,以示在关于相貌这件事上确实是英雄所见略同。
经历了这一番波折,沈云勤更是不敢再胡乱问人,每日里不是呆在客栈房间里凝思苦想下一步的出路,便是到大堂与附近的酒馆、饭铺等地打探一些异事奇闻或者是招工的消息。一方面是希望从人们谈论的只言片语中寻得些线索,另一方面却是担心即将囊中吃紧,为生计而不得不这么做。
这一日,沈云勤正独自在离客栈半里地外的一家小饭铺中用餐。本来大德客栈中也备有伙房,供住店的客人每日三餐;不过在价钱上却如同房价一样并无“大德”,甚至是有些缺德,沈云勤吃过一回亏后便再也不留在客栈吃了,而是自己到外面寻个小铺,几文钱便能吃得饱饱的。
他点了一碗面,方端上来开吃,便听邻桌的两个闲汉在那里说道:“这真真是太惨了!想必是要灭门呐!整个队伍就没一个尸首完整的……”
“我倒听说尸首里少了两个人?”
“便只少一个!还有一个是被烧化了的,想必人已经烧没了,只剩下地上一堆还能看出人形的灰印。”
“那少的这个人又去哪儿了?”
“天知道!想必官差们也都在找他。这回在辖地里出了大案,想必沙州的官人们可不得闲喽……哎,依我说啊,想必这消失了的鲁二是和外面串通好的,出其不意灭了商队全口,现如今,想必是卷了财物不知跑到哪里逍遥去了……”
沈云勤本来听那汉子一口一个“想必”,料是个只知道一鳞半爪却偏爱自己胡乱脑补的角色,并没想理睬。不曾想竟从他口中听到“鲁二”这个名字,登时便紧张起来,抬眼向那汉子望去。
那汉子见有人关注,更是说得兴高采烈:“我听我隔壁大嫂的表舅的干闺女家的过继侄儿说了,沙州百姓都认为此事想必是黄龙帮所为!要不是出动了武林高手,想必不能把这队伍屠得如此干干净净!”
“黄龙帮那边可有反应?”另一个白脸汉子显然没有那么大胆,敢在黄龙帮的地界上乱嚼耳根子,却也难解心中好奇,极力压低声音问道。
“哈!你这厮忒过胆小,想必在家中也是怕老婆的……那朱帮主与我堂兄的二姑父的同窗的表外甥一起吃过饭,便是他亲临此处,想必也得与我留几分面子,怕什么?”
“说正事说正事!”那白脸汉子听他越吹越离谱,赶忙提醒道。
“这黄龙帮此次却真是有口难辩!”那“想必大哥”语出惊人道:“偏就在这命案发生不久,帮中几十个兄弟外出大漠便再也没有回来,帮中的飞沙堂堂主庞仲坚也几乎在同时死于非命;对外都说是他调戏帮主四夫人,被发现之后自刎而亡的,想必却是让那心狠手辣的朱帮主给杀了灭口啊!你说这黄龙帮为何要害自己的堂主和众多弟兄呢?想必是为了掩盖什么事!可他朱帮主又想掩盖什么呢?想必是……”
“嘿嘿!孟老三!你这臭嘴又在这儿喷什么粪呢?早警告过你!莫不是真皮肉痒了想让弟兄几个帮你舒活舒活?”不知何时,一群身着青色紧衣的粗壮汉子竟已悄然站在那“想必大哥”身后,正不怀好意地叉腰望着他。沈云勤一眼便已认出,这些人穿的正是黄龙帮帮众的标准装束。
那姓孟的“想必大哥”眉飞色舞的表情当即凝固在脸上,手中一颤,筷子已然落到桌上;却见他反应倒也极为迅捷,先是接着前言断喝一声:“想必是遭受了不白之冤呐!”然后立马转头,仔细摆出一副方才出离愤怒现又略带惊讶的惟妙神情,向为首那人道:“哎呀!原来是黄香主!失迎失迎!您和众位兄弟来得正好!我正在为贵帮与朱帮主打抱不平呐!”
“哦?是吗?”那黄香主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孟老三与周围的人。那与他同桌的汉子早已如筛糠一般抖作一团,见黄香主冷冷地目光扫过来,抢先道:“不,不关我事啊!都,都是他说的……”说罢,一溜烟闪开众人向门口跑去。
“周老二你个孬货!我来请你吃酒,你却如此对我不义……”那孟老三急道,方要上前捉他,早被几个紧衣汉子牢牢抓住,一动不能再动。见如此,“想必大哥”想必忘了自己堂兄的二姑父的同窗的表外甥曾与朱帮主有旧,原本满脸激愤慨然的神情想必也是再装不下去,脸色瞬间变得灰扑扑、黄蜡蜡的,眼中更是充满了懊悔与绝望。
便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道:“黄香主,孟三哥方才确是在为黄龙帮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