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那开眼道人人品颇有些不堪,此时也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只等着少年发出一声意料之内的惨叫。谁知等了半天,却毫无动静,忙偷偷睁眼一看,却见沈云勤正遗憾不已地望着那半截黑砖叹气。再往那黑砖上望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黑砖之上、掌劈之处,那平直如镜的砖面竟生生弯了下去,形成一个接近九十度的直角,却没有断。
沈云勤悻悻地将半截黑砖还给开眼道人,无奈道:“徒儿只能将它劈弯,却不能断,更不能像师尊那样断得如此光滑,确是要请师尊好好指教……”
那开眼道人接过砖来,从砖上自己独门秘刻的标记中确认的确是自己那块,不是少年趁他闭眼时偷梁换柱了,当即便觉得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冒出来,将身上的道袍都浸透了。
那黑砖自然大有讲究。
这砖本来便是两块,且具有磁力,一阴一阳,刚好可以吸到一起;做工又极为精细,拼合在一起时,不仔细看断然看不出两砖之间的微小缝隙。
往常表演时,也同今日一样,开眼道人只敢拿一块出来与人观瞧试验,绝不敢将两块同时取出,以免不慎合在一起,被人戳破玄机。若在平日,也绝不会有如此孟浪鲁莽之人,竟真的拿自己的手来劈这金属之物;谁料偏生收了这么个憨直听话的好徒儿,又是如此的高深莫测、强力得令人毛骨悚然。
过了好一阵,见沈云勤仍在那里自怨自艾,并不像扮猪吃虎,故意戏弄他的样子,开眼道人方渐渐定下心来,暗道:纵是你有天大的能耐,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既然是你自愿的,便别说贫道欺负于你……
当下,便不再提察看少年根基功底之事,只说他劲力不足,自然达不到为师的水平,须得要好生修炼才行,直听得沈云勤不住点头称是。
那开眼道人又是装模作样好一番思量,最后终于“想到”要为他寻一处洞天福地,以便于他锤炼筋骨、增强体魄。沈云勤自然大喜过望,忙央求师尊速速带他去修炼。
这二人又向东南走了几日,穿甘州、过凉州,眼见着入了关内道,在靠近灵州的一座小镇上停了下来。
镇子并不甚大,方圆二三里的规模;人口也不甚多,约莫千百人的样子;却因位置恰好处在与草原民族的贸易要道上,往来客商马队不断,倒也显得格外生机勃勃、繁荣兴旺。
镇中有个铁匠铺,铺中的师傅们手艺一般,生意自然也一般。不过来往商队少不了要钉个马掌、周围居民缺不了要使些铁器、附近的农人更是免不了要打些农具,虽无大的订单,可一件件的小买卖累积起来,也让铺中的师傅们吃喝不愁,甚至有些忙不过来,以至于如今竟想再招个学徒来帮着打打下手。
这一日,铺中的大师傅与一个外型颇为猥琐的老道密谈了片刻之后,那老道便唤了一个少年过来。
这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身形略显得有些瘦小,不像很有力气的样子,大师傅见了便是眉头一皱,那老道却笑嘻嘻地在他耳边又耳语了几句,又向少年身后的一头格外雄健的大驴指了指。那大师傅低头思量了片刻,勉强道:“好吧,便让他试上一试……”说着,将那少年叫到身边。
这少年正是沈云勤。就在前一天晚上,开眼道人又显了神通,先用占卜扶乩之术算出沈云勤命中与此地有半年之缘,再以独门绝学—天眼望气之术将这小镇里里外外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果不出意外地在镇上“寻”得了一处天元地华融会贯通的福地。收功之后,那开眼道人慨叹一声:“这便是命呐!”也不向沈云勤具体解说自己看得的福地究竟在哪儿,便径自倒头睡去,仿佛极疲惫的样子。沈云勤见了,也只好把心中的强烈好奇暂时压制下来,百爪挠心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开眼道人便带着沈云勤来到昨夜开天眼寻得的福地—铁匠铺中。先经过讨价还价,私下里与大师傅达成协议,将徒儿以每日二十文、驴弟每日三十文的价格租给了铁匠铺做帮工;又将沈云勤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为师已花钱安排好你在这里修炼。你下盘不稳、臂力不足,来这里打铁最为适合。莫要小看在这里打铁,此地乃是随神州气运流转至此的元气汇聚之所,正你是放开全身奇窍,吸收日精月华,筑基锻体、增进功力的大好时机!”沈云勤自然深信不已,见师尊如此关照,更是心生感激道:“师尊是为徒儿好!师尊让徒儿做什么,徒儿便做什么!”只听得那开眼道人拈须大笑不止。
既得了师尊吩咐,沈云勤心中便有了数。听那铁匠铺大师傅喊他时,便赶紧快步奔了过去。那大师傅见他还算灵巧听话,也不似偷奸耍滑的模样,便略点了点头,抄起一柄铁锤递给他,指指炉上一根烧得红热的铁条,瓮声瓮气道:“你师尊说你力大无穷,你便打打这根铁条给我看看。”
沈云勤在蜀地时,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便是镇上铁匠铺的大牛哥,每次入镇卖完柴禾,但凡有时间总要去铁匠铺和大牛哥聊一会儿天,看他打一会儿铁;因此,对这打铁之事并不陌生。见大师傅考他,忙打起精神,一手接了铁锤,一手握住火钳,仔细掐住那铁条,一下轻一下重地敲打起来,不时还翻动一下铁料,倒也似模似样。
满铁匠铺的人都被这格外清脆的敲打声吸引过来,只见少年手中的铁锤上下翻飞,没几下,那红热的铁条竟已然被打成了一柄剑的形状!沈云勤见形状已出,便凭着记忆里的样子将铁条提起,整根浸入水中,只听“噗嗤”一声,一片热腾腾的白雾瞬间从水缸中升起,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待得云消雾散之后,却见那少年提着一柄钢剑的粗坯,神情忐忑地递到大师傅手中。
大师傅的手一直在颤抖。若知这打铁最耗时间、也最费力气,无论是想敲出满意的形状还是锻出精炼的质地,无不需要反复捶打、不断调校—“千锤百炼”一词便是这么来的。打了半辈子铁,他从没见过打铁打得这样快,更毫不费吹灰之力的人!不但如此,那少年竟将一根勉强可打作农具的普通生铁打成了一柄质地堪比百炼钢的利剑,若不是亲眼所见,着实令人难以置信!
“这这这……”大师傅摸着尚带有余温的剑身上那造型独特的锻造花纹,目光呆愣愣的,迟迟不能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抬头,对站在一旁拈须微笑、做高人状的开眼道人没头没尾的说道:“五十文一天!不!一百文!”
那老道乐得眼睛都快笑没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只有沈云勤以为自己的学费又被提高了,见师尊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心中不由得对开眼道人更是敬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