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吓死我了!真是太无耻、太狡猾、太欺负驴了!”驴弟心中好似万驴奔腾、千驴齐鸣,一阵阵略带委屈的兴奋与激动顿时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大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有你这样的么?人吓驴会吓死驴的!”
见沈云勤安然无恙,驴弟脑补了一下刚才发生之事,终于放下心来。“也不知主人从哪里习得这种奇葩的蒙人功法,竟连我们也给他骗了!那个什么噬魂蛊虫,定是他编出来诓那恶人的,哼!那恶人倒也忒胆小了些……”驴弟鄙夷地回想着延吉上仙的不堪,却将自己刚才泪如雨下、啼嚎不绝的怂样完全抛之脑后。
既然小命无碍,驴弟登时又有了好心情,“嗷嗷”叫了两声,不断用头在沈云勤胸前蹭着,做极亲密状。
“这可是与主人套磁的好机会,终于让我抢在了那扁毛畜生前面。”驴弟不无得意地晃着脑袋。
鸦兄听到动静,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的身子并未变成当日绝地湖边那难吃的鱼干状;一身粉红色的羽毛黏糊糊的,沾染着不少半干的血渍。不远之处,那头脸大无脑的呆驴正跟忽然间满状态原地复活的没毛大猴子秀亲昵,还不时用得意的小眼神瞟它。
“呱?”鸦兄奇怪地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想飞起来,却没有成功。
见鸦兄醒了,沈云勤赶忙走过来蹲下身子。在二畜惊异的目光中变戏法似的从指环中又掏出一瓶丹药,却是一直在指环里储着的玉清丹。
他倒出几颗在手心上,将瓶子放在身侧,一边捧着丹药向鸦兄头前伸去,一面不好意思地说道:“鸦兄莫怪,这么些丹药里面,我只认识这玉清丹,其他的也不知是好是坏、有何用处,只好先请你吃它将就一下吧……”
鸦兄何等通灵,自知是帮它疗伤之物,将那丹药一口一个衔了,仰脖吞下。
若是天机谷弟子在此,定会气炸了肺!珍贵无比、非嫡传弟子不授的半瓶玉清丹就这么给一只扁毛畜生“将就”了!
鸦兄这边还尚无反应,沈云勤便听身畔“咯吱咯吱”之声响起。回头望去,却是驴弟将那剩下半瓶丹药连瓶带药一同吃在嘴里,正嚼得起劲。大大的驴眼中透着股与外貌不符的狡黠。
“想吃独食?没门!”驴弟将口中之物一口咽了下去,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沈云勤无奈地摇摇头,这两个伙伴,也忒不让人省心了些。
却见地上的鸦兄忽然抖动起来,显然是药力发作的缘故。一根根粉红色的羽毛纷纷直立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脱落、再生长、再脱落。每一次新长出的羽毛都要比以前的颜色深一些;如是七次,浑身的羽色竟又恢复了原始的漆黑。
只见鸦兄晃悠悠站了起来,用喙理了理翅膀上新生的黑羽,见仍是锋利无比,满意地“呱啊”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上沈云勤的肩头。
此时沈云勤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驴弟身上。
驴弟偷吃完剩下的半瓶玉清丹后,便觉腹中有一团热火在烧;四处看看,偏又找不到水喝,只好暂且忍着。
只忍了片刻,那火便烧遍全身。
“坏了坏了!莫不是吃错了丹药,要变成烤驴了?”驴弟心中惶惶,偏又叫不出声来;情急之下,只得眼泪汪汪地拱拱沈云勤,向他求援。
沈云勤只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撞了他一下,低头看去,却见一个浑身长毛、看不出体型的骇人怪物正站在驴弟刚才的位置上。
沈云勤吓了一跳。细看时,那怪物毛长坠地、几乎遮蔽了眼睛,如同吐蕃高原上的牦牛一般。恰巧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怪物头上那些半粉半黑的长毛,依稀方能看出是驴弟的眉眼。
“驴弟?”沈云勤试探着问道:“你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驴弟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刚飞到沈云勤肩膀上的鸦兄看到这一幕,笑得险些又跌下来,抓着沈云勤的衣服摇头晃脑,“呱啊呱啊”叫个不停。
那玉清丹乃是中上品的健体培元之药,便是伤者吃了,对疗伤也颇有些益处。不过即使是修仙之人,一般一次也只吃一颗。一来是丹药珍贵,能得到一颗亦是万幸。二来是药力猛烈,非道法特别高深之人,一次也只能吸收尽一颗的菁华;倘若吃多了吸收不完,便是浪费;甚至可能因承受不住药力,反遭侵损。
当日沈云勤与云普真人一人吃下半瓶,却是极巧合之事。云普真人虽知有些危险,却以为二人命不久矣,为了续命方放手一搏。对云普真人来讲,那吃下去的丹药大半药力都给噬魂蛊虫化去,因此反而无事;而沈云勤异于常人,真元极为浑厚,加上体内金丹与伏魔剑的配合,竟将全部药力都吸收了进去。
今次鸦兄和驴弟也各吃了半瓶,则是另有奇缘。
鸦兄吃了七颗,不但全身伤势尽好,又换了七次羽毛,向着化为金翅大鹏的方向又迈进了一步。
驴弟原本无伤,剩下的六颗药力便全由自己受了;幸而它体格强健、天赋秉异,加之体量庞大,倒也勉强承受下来,得了不少益处;美中不足的,则是它未能吸收完全、暴殄天物;那多余的药力便让它的毛发疯长,变成了眼前这幅模样。
又过了片刻,驴弟只觉周身火灭,再无任何不适的感觉,原本热涨不已的筋肉血脉处处透着清爽与勃勃生机。驴弟自知挺了过去,更占了偌大的便宜,可怜兮兮的小眼神随即化作了洋洋得意,嗓子忽地一开,顿时“啊嗷啊嗷”地叫了起来。
沈云勤虽不懂个中奥妙,但见到鸦兄和驴弟均已无碍,便放下心来。
又看驴弟半粉半黑的长毛格外碍事,便从地上捡起几根鸦兄脱落的羽毛,用那锋利的边缘为刃,将驴弟全身剃了个遍。虽说水平有限,剃得很有些不齐整,但驴弟仍十分满足—好歹那些长毛再不会挡着眼睛,累得它连路都看不清。
做完这一切,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日头早已升至头顶,沈云勤想起还要回藏剑山庄报信,便准备翻身上驴。
还未起身,他忽又想到些什么,拍着脑袋自责道:“我怎把这事忘了!”
却见他在鸦兄与驴弟不解的目光中先在地上草草刨了个土坑,再将延吉上仙的尸首拖过来,从上到下搜了个遍,将翻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什尽皆放进指环之中,险些将那指环瞬间塞满;又瞥见淀元道人一双断手上戴着个黑木雕刻的手环,也取了下来套在自己手上,将断手同延吉上仙一起扔进坑里,填回些土掩了,堆成一个小丘,照例在丘上立了个标记。
因在荒郊野外实在找不到石碑、刀具又或木板、笔墨,沈云勤只好从衣服上撕下块白布,牢牢绑在树枝上,插在坟前权作墓碑。
白布上写了十个大字:“万仙殿延吉上仙死于此”—除了那个“葬”字依然不会写,用“死”字代替以外,其他几字倒是沈云勤都会的。
那笔法运笔幼稚、行草不拘、毫无章法,却是就着地上的鲜血写成,看起来格外惊心动魄、酣畅淋漓。
“今日你收我为徒,虽非好心,却也有些因缘;如今将你埋了,只当还你这个人情。”沈云勤心中默默念道:“你既无遗言,便无需我再替你做什么,今后人鬼殊途、两不相欠。此外,你身上这些东西我取了去,却是替你之前枉杀的商客们报仇;那些商客们大仇得报,自不会再找我来要这些物什。此事已与你了清,勿要做鬼后再来烦我!”
自觉在坟前交代清楚,少年心中顿觉平安,转身唤了百无聊赖的驴弟过来,翻身上去,催它向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