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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好在江山，依旧姓李。

所有的政令，皇帝是最终的决策者，武后仅是他的代言人。百官以此安慰，直至麟德元年，发生了两件极为重要的事，天平继续向武后倾斜。

其一，是武后经历了一场&ldo;废后&rdo;风波，笑到了最后，反而得以垂帘听政，与皇帝李治并称&ldo;二圣&rdo;，离她踏上更高的宝座，又近了一步。

其二，则是日后扭转乾坤，令她还政于李唐的关键人物--狄仁杰--被诬告下狱，对旁人而言的危境，却使他一跃而出，直上青云，迈向了朝廷的核心。

冥冥中仿佛有天意，在为武后敞开一条大道的同时，上天又画了一个圈，把她束缚在无形的命运之内。那个成全她鼎盛帝国的男子，被唤为&ldo;国老&rdo;的狄仁杰，成为了再造唐室的有力推手，他生前死后的重重布局，完美地抑制了武周王朝。

一切，要从那个金秋时分说起。

这年十月，秋光正好，长安城风吹香动，满城金蕊赤英，秋色霞光引得万民争睹，车马浩浩荡荡铺出城去。去年落成的蓬莱宫，深紫轻黄，一片锦绣颜色。太液池箫韶声动，帝后二人端坐池中亭内，遥看满园的嘉木名花。

先是闲说几句政事，没多久皇帝乏了，武后道：&ldo;罢了，叫他们停了歌舞。&rdo;龙舟舞乐撤去，四周瞬间悄寂下来，武后眼圈忽然一红，低首抹泪。

&ldo;我苦命的乖女，不曾有一日见过这等美景。&rdo;

皇帝默然，两人十一年前得长女，不料一个月即夭折。直到次年三月，追封为安定公主，以亲王葬仪将卤簿供葬从咸阳德业寺迁至长安崇敬寺。他早已不记得孩子的模样，唯独媚娘痛不欲生的面容，犹在他心底。

那时婉丽乖巧的她，如今眉眼锐利如锋，洋溢着不可逼视的光芒。她的媚，从柔媚转为明媚。或许她从来就是一块宝玉，他病了，于是她磨砺而出。人生飞鸿般流逝，她却如鸿鹄展翅，青云直上。

皇帝出神间头更痛了，她会不会飞出他的视线?他不知道。他低下声说道：&ldo;明日朕陪你去看她，再请高僧为她昼夜诵经。你不可忧虑，身子要紧。&rdo;

又快到女儿的生辰。武后紧蹙秀眉，每年此刻，想起那个孤单的小身影，她的心就不断被折磨。高僧有用?高僧自身难保。

与孤单的公主不同，二月圆寂于玉华宫的玄奘大师，四月葬于长安以东的白鹿原，百万人送葬，比安定公主风光许多。皇帝因此暂停译经事宜，对外只说要送大师西归。武后知道皇帝的心结，人生无常，有德高僧说去就去了，又有什么留得下?

私底下，武后不喜欢那个和尚。玄奘曾逼迫她的三子李显满月剃度，如今，玄奘终究是去了，再没人能绑架她的孩子。

武后的嘴角弯出一个笑来。她有四个儿子，长子弘取代李忠被立为太子，她的腹中，此刻又有个新生命在成长，她希望，那是个不输男子的娥眉。

&ldo;听闻芙蓉苑花开正艳，不如宣弘文馆的学士同去曲江池?&rdo;武后悠然转过话题，皇帝日渐萎靡，臣子的歌功颂德有时比补药更好用。

皇帝精神一振：&ldo;好，宣上官仪随驾!&rdo;转过头对武后笑说，&ldo;上官仪新添了个孙女，我已赐名静儿，你看如何?&rdo;

听到上官仪的名字，武后秀睫一闪，眼里掠过一道精芒，很快如烟消散。

&ldo;上官静儿?圣上赐名，自是极好的，看来是个有福的孩子。&rdo;武后说完，阴鸷之色略减，想到上官家赶在她之前添了个女孩，对腹中骨肉的期盼不觉更强了。

待皇帝銮驾启程，武后回清思殿批阅奏折，挑拣出重要的交付皇帝审阅。尽管多了些权力，她还是小心翼翼，生杀大权在皇帝手上，她只是他手中的刀。

宫殿悄寂如坟，武后信手拈出上官仪以往随驾所写的诗卷，读了两句便冷笑放下。

&ldo;绮错婉媚，全无风骨!&rdo;

武后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上官仪时任西台侍郎、东西台三品副宰相，深得皇帝宠信，却对她全无恭敬，整日摆出后妃不得干政的面孔。她隐约听到风声，上官仪有废后之念，正想挑动百官附和。

再不想法制衡，只怕她很快就要失势。

她冷眼觑着诗卷，扬声道：&ldo;郭行真到了吗?传他进来。&rdo;

西华观道士郭行真在显庆六年，受命往泰山建醮造像，为皇帝和武后二人立&ldo;鸳鸯碑&rdo;，由此深受武后信任。武后设法将郭行真调入东宫，挂上朝散大夫骑都尉的名义侍奉太子。有此名头，郭行真在宫内畅通无阻。

郭行真从东宫赶到蓬莱宫，静静地走入殿中，拜伏在地上。

他面如桃花，仪容端美，望之不俗，确有八分得道者的模样。武后满意地一笑，压抑的心境略略舒展，道：&ldo;先生，我考考你，今次寻你来，有大事相托，不知你可算得出?&rdo;

&ldo;皇后殿下，行真愚钝，岂敢妄测天意?&rdo;郭行真再度拜倒，&ldo;殿下如有吩咐，行真万死莫辞。&rdo;

午后的光芒射进殿来，砖石上错落一道细长的身影。

有光明，就有阴影，人心也是如此。武后心中波澜起伏，王皇后与萧淑妃死了快有十年，长孙无忌等违逆她的朝臣们也死了五六年，眼中钉仅剩上官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