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两人其实没什么说话的必要,没想到何沚还是在走廊里单独叫住她。
倪芝比她高小半个头,这会儿已经是毕业生心态,看何沚不过是个瘦小又可怜的女人罢了。她到现在仍噩梦连连,陈烟桥对女人来说不亚于毒药,越有瘾越受伤,恐怕何沚这般灭绝七情六欲,便是因为当年的事情。
何沚看她的眼神里,仍流露出些许未知的惶恐和探究,自从去年陈烟桥戳穿了她的谎言,何沚便开始惶恐。可她手段尽出,已经再无力做些什么拆散他们。
两个女人都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说话尤为客气。
倪芝恭敬地叫了声,“老师”。
何沚苦笑,“我知道我不配,以后也不是了。我想问问你,这一年怎么样?”
“是问我吗?”倪芝语气通透,“你想知道,我跟他怎么样吧?”
她说完这句话,何沚的喉咙如被人扼住瞬间说不出话一般,死死地用指甲掐自己。
倪芝说得很轻巧,“我跟他没联系,没见过面,以后也不打算再见。”
何沚面部表情仍如临大敌,倪芝笑了笑,用一年前何沚说的话还给她,“信不信由你。”
何沚松开了指甲,虎口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我信。”
倪芝点头示意,转身,“再见。”
“再见。”
从学校西门出去,顺着那条路一直走,许多老旧的店经久不衰丝毫无恙,似乎扩大了门店。有些店面看着极眼生,倪芝回想了好一阵,似乎以前常去的浴池已经换作了一家健身房,新开的串店记不清原本是什么了,有的店换了新的装潢和招牌样式。原来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以让她记忆模糊,也足以让许多人的生意和生活发生改变。
想起来以前的时候,她时常一个人在学校周围走着,碰见什么有意思的店面,兴致来了便进去逛逛。说来奇怪,当时进老灶是这般平常心态,真正进去了又是另一番她比平常更执着的心态。
一间间店鳞次栉比,挨个打量,到后来转了个弯到沿铁道的那一条街,也是老灶火锅的那条街,她闭上眼睛都能知道那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店面在什么位置。
倪芝站在街口犹豫半晌,耳边响起钱媛说的话,“他把店兑给大伟了,以后就离开哈尔滨了。”她又迈出去步子,看向老旧的铁道一路缓缓延伸。到了夏季,铁道那般锈迹,在阳光下反不出一丝光亮,却有野花野草在石头缝隙间生存,随风摇摆。
一列火车驶过,火车铃在远处急促地响,分明是绵长的晦暗的一面移动墙壁,挡住了景色,却带来一阵压抑穿底而来的风。倪芝沐浴在这样的阳光和微风轻拂中,只觉得这些场景好似都是很远久的记忆了。
她什么都不想,亦步亦趋地走着。
到老灶门前,倪芝愣了愣。
虽然门店还是那般破旧朴素,却多了个招牌,现在不过是下午时分,店里似乎有三两桌客人在吃着,营业时间也不一样了罢。
里面似乎有个胖胖的身影从厨房出来,自觉看不见她,还是下意识往旁边去了些,在一个门廊的阴影下站着。
倪芝没留意这是间什么店,直到她的小腿被磕了一下,先是有些重量硬物,旋即是软乎乎的面团儿般的触感揪着她,伴随着啼哭声和细碎的铃铛声。
倪芝低头看,原来是个坐在学步车里的孩童,没留意到台阶冲下来,好在她站在台阶下挡了一番,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了委屈,长得倒是漂亮,可惜父母显然懒得搭理,脑袋上的两个朝天揪,一个已经歪得不像话了。
她把歪倒在她腿上的学步车扶起来,重新放在台阶上,这竟然是家麻将馆,以前从未见过,里面乌烟瘴气麻将声哗哗不断,不知是谁这般心大将孩子放在麻将馆门前。
还未等倪芝犹豫要不要蹲下来哄一哄,有个女人急匆匆地外面斜冲过来,满脸焦急地扑学步车前面。
“不哭不哭,妈妈在这儿啊。”
一边头也不抬,忙里抽闲跟倪芝说了声谢谢。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长都有,这女人看着风韵犹存,打扮上心,却对自家孩子这般不管不顾。
这女人还未哄上两句,就三两下把孩子从学步车里抱起来,对着里面喝,“何旭来你个王八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回家关个火。我让你看着宁宁,你他妈又死哪儿去了?”
倪芝以为自己听岔了,仔细一瞧确实是宋雅莉。她稍微胖了些,打扮得还算干净时髦,只是比起来一年多前被包养时候的气质来说,朴素不少,还有些颓然,只依稀可见俏丽和精致的影子。
何旭来慢悠悠叼着烟出来,在她腰上一搂,“我这不是抽根烟又怕熏着她吗?”
宋雅莉气得把他嘴里的烟夺过来一扔,“干你娘的抽个屁啊,你再抽我就带宁宁回我妈那儿。”
“别啊,媳妇儿,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宋雅莉絮叨他几句,身心疲惫,何旭来还是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别的就算了,孩子交给他实在是不放心。
他还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宋雅莉疑惑,“你有没有听我讲话,瞎看什么呢?”
何旭来收回目光,“没什么,看了个人有点儿眼熟,我又想不起来了。”
倪芝已经走远了,何旭来只看她背影自然没有想起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