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这般思潮翻浦,栗六不安,忽听得菜园中脚步轻响,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悄悄走来。那人走儿步,便停一下,又走几步,显然是严神戒备,唯恐有人知觉。
那人越来越近,狄云一颗心怦评乱跳:“师妹终于找我来了。她要跟我说什么?是求我原恕么?她还有一些念旧之意么?”又想:“我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的?唉,算了,算了!她有好丈夫,好女儿,过得挺开心的。我永远不要再见她了。”
突然之间,满腔复仇之心,化作冰凉:“我本来是个乡下穷小子,就算不受这场冤屈,师妹和我成了夫妻,我固然快乐,师妹却势必要辛苦劳碌一辈子,于她又有什么好处?我要复仇,是将万圭杀了么?师妹成了寡妇,难道还能嫁我,嫁给她的杀夫仇人?她心中早就没了我这个人,从前我就比不上万圭,现下我跟他更加天差地远了。这场冤仇,就此一笔勾销,让她夫妻母女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吧。”
想到此处,决意不再和戚芳多说什么,俯身便去柴草堆中抱丁典的尸身,猛听得砰的一声,柴房门板给人一脚踢开。狄云吃了一惊,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高瘦男子手中长剑光芒闪烁,站在门门,却是万圭。狄云轻噫一声,不假思索,便俯身拾起戚芳遗下的钢剑。
万圭满脸煞气,他早已得知狄云越狱的消息,整口便心神不定,这时一眼看到狄云手中长剑是戚芳之物,更是又妒又恨,冷冷地道:“好啊,在柴房里相会,她连自己的兵刃也给了你,想谋杀亲夫么?只怕没这么容易!”
狄云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也不懂万圭在说些什么,心中只想:“怎么是他来了?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自然是师妹说的,叫她丈夫来捉我去请功领赏。她怎么会这般无情无义?”
万圭见狄云不答,只道他情怯害怕,挺剑便向他胸口疾刺过去。狄云挥剑挡过,自然而然地使出了昔年老乞丐所授的那招“刺肩式”,长剑斜转,已指向万圭肩头。这招剑法怪异之极,万圭当年招架不住,事隔五年,万圭虽武功已大有长进,却仍招架不住。
万圭一惊之下,手中长剑不知如何运使才好,收剑抵挡已然不及,发剑攻敌也已落了后手,便这样微一迟疑,一条性命已全然交在对方手中,心下愤怒已极,却丝毫不敢动弹,瞧着狄云一张满脸胡子的污秽脸孔,愤怒之情渐渐变为恐惧。
狄云这一剑却也不刺过去,心中转念:“我杀他不杀?”
万圭在万分危急之际,忽然见到对方眼神中流露出惶惑之色,而持剑的手腕却又微微颤抖,灵机一动,大声叫道:“戚芳,你来看!”
狄云听他大叫“戚芳”,心中一惊,微微侧头去看。不料万圭这是用计使诈,乘他略一转头,立即长剑挺上,奋力上格。狄云右手手指遭削,持剑不牢,长剑脱……手飞出。万圭大喜,立即挺剑刺出。狄云连闪两闪,躲在柴堆之后,顺手抽起一条硬柴,以柴当剑,奋力打去。万圭刷刷两剑,将他那段硬柴削短了一截。狄云将手中半截硬柴用力掷出,待他跃身闪避,又抽了一段硬柴,再度攻去。
万圭见他失了兵刃,自己已操必胜,就算他以柴作剑,戳中自己一下两下,也无大碍,定了矩神,展开剑法缓缓进攻。数招之后,狄云长声怒吼,右腕中剑,登时血如泉涌,手指无力,抛下了硬柴。万圭跟着又一剑刺中他大腿,飞起左足,将他踢倒。狄云挣扎着还待爬起,万圭又是一脚踢在他颧骨上,狄云登时晕去。
万圭骂道:“装死吗?”在他右肩上砍了一剑,见他并不动弹,才知是真的昏晕,心想:“凌知府许下五千两银子的重赏,捉拿这两名凶犯,自然是捉活的好。反正这一次送将官里去,这人自就难以活命,我何必亲手杀他?”一瞥眼,见到柴草堆中露出一只脚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这里还有一人!”他不知丁典已死,急忙挥剑,砍在尸体脚上。
狄云虽遭踢晕,脑子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叫大喊:“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答应过丁大哥的,要将他尸身和凌小姐合葬。”这念头强烈之极,很快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想起:“许多年之前的一天晚!:,我也曾给他打倒,也曾给他在头上重重踢了几下。”缓缓睁眼,见万圭正挥剑向丁典的尸身上砍落。他初时还未十分清醒,不知眼前之事是什么意思,但随即见到万圭将丁典的尸身从柴草里拖了出来,他大叫一声:“丁大哥!”突然间全身精力弥漫,急纵而起,扑在万圭背上,右臂已扼住了他喉咙。
万圭大惊之下,待要反剑去刺,但手臂无法后弯,连劈几剑,都劈在硬柴堆上,而狄云扼在他喉头的手臂却越收越紧了。
狄云见他伤残丁典的尸体,怒发如狂。这人陷害自己,夺去戚芳,这怨仇尚可置之不理,但如此残害丁典,却万万不能千休,一时心中更无别念,只盼即刻便将敌人扼死。但觉万圭挣扎了一会儿,抵抗已渐渐无力,可是狄云数处受伤,伤口中流血不止,自己手臂上的力气却在更快消失。心中不住说:“我再支持一会儿,便能扼死了他。”到后来眼前金星乱舞,脑中乱成一团,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虽晕去,扼在万圭喉间的手臂仍没松开。万圭给他扼得难以呼吸,就在狄云晕去之时,同时失却了知觉。
柴草堆上躺着这一对冤家。两个人似乎都死了,但胸间都还在起伏,口鼻间仍有呼吸。真不知冥冥间如何安排?若是狄云先醒转片刻,他拾起地下的长剑,一剑便将万圭杀了。倘若万圭先行醒转,他也不会再存将狄云生擒活捉的念头,那实在太过危险,势必是随手一剑,砍在他头上,立时便取了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