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着老霍当时在批斗会上的样子,哆哆索索地说:&ldo;我要――深刻――悔罪――重新――作人。颜哲,我学得像不像?&rdo;
颜哲只是笑:&ldo;像,像――行了,别拿那可怜虫开涮了。&rdo;
&ldo;我真替他的爱人抱屈,那么年轻,和这种可怜虫过一辈子,咋受得了!&rdo;
&ldo;你说错了,听说那对老少配非常恩爱。他妻子来探亲那晚,隔墙的炊事员说他俩――&rdo;
&ldo;咋啦?咋不说啦?&rdo;
颜哲笑着,不再往下说。我猜到了,无非是男人们的荤笑话,也就不再问。颜哲说:
&ldo;秋云有一个坏消息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讲。讲了我怕给你增加精神负担,不讲吧,我又明知道你最怕那玩意儿。&rdo;
&ldo;是啥?快说!快说嘛。&rdo;
他指指眼前的堰塘:&ldo;这里面也有蚂蟥,这是确实消息,昨天刘卫东洗澡时被吸上了。&rdo;
我打个寒颤。我是从小受苦的人,妈说我最泼实,天不怕地不怕,连蝎子都敢伸手抓。五岁那年我真的抓过一次蝎子,幸亏和我一块儿玩的学胥哥及时发现,一把拉过我,把蝎子用脚拧死了。我唯一的恐惧是蚂蟥。这怪我听了太多的&ldo;老婆儿语&rdo;,有街坊说的,也有我妈说的。老婆儿语说:蚂蟥最阴险,吸你血时悄悄贴上去,你根本不会觉察,而且它的唾沫能让你的血液不会凝结,便于它吸个痛快。它附上你的身体后,你如果一直没发现,它会顺着血管一直钻到身体内,或者你在河里洗澡时它会顺着你下内侧两棵绿色棕树之间是灰色偏暗的楼道。光线低沉,半天了都没人在楼道出现。三到五层以及第八层楼道口安有小牛奶箱,体的体窍钻进去(女人最危险)。还有,喝水时也有可能喝进去蚂蟥卵包,这样它就在你胃里、肺里甚至脑子里安营扎寨,那这人就只死没救了。
这些老婆儿语中,至少前两条是真实的,下乡后被我的亲身经历所证实。后几条可能过甚其辞,但它却给我造成了深深的恐惧,因为这后三条害人方法,如果是真的话,太阴险了,简直不可防范,你再小心也不行。
我同蚂蟥的第一次间接遭遇是在农场打了机井后,机井位于食堂旁边,我们每天用它的井水刷碗。有一天忽然听见在机井中有蛤蟆一声接一声地惨叫,我奇怪地问班长老肖:才打的机井中咋会有蛤蟆?老肖说这不奇怪,蛤蟆晚上会在旱地上来回跳,不小心跳进井里就出不来,一辈子就在井里过了,农村娃儿们玩的游戏中,不是还有个&ldo;蛤蟆跳井&rdo;嘛,就是打这种事上来的。我又问:那它这会儿为啥惨叫?老肖说:很可能它被蚂蟥吸住了。只要是有血的生灵,蚂蟥都要吸血,特别是蛤蟆这样的小生灵,一旦被蚂蟥吸住就没命了,一直到它的血被吸干。
老肖的话让我打了一个寒颤。我不解地问:蚂蟥咋能跑到才打的机井中?它又不像蛤蟆会跳。老肖被问住,说:那我就说不清了,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吧。我只知道山里有旱蚂蟥,闻到人味儿,老远就能跳到人身上吸血,但咱们这儿的水蚂蟥按说是不能走长路的。
此后,每天用机井水刷碗时,我都会担心地观察碗里的水,看其中有没有蚂蟥的卵包。
农场这儿是上浸土,透水性不好。这种特性对庄稼生长不利,但造就了野地里星罗棋布的积水塘。它们的形状依着地势而成,大都是长橄榄形,也有卵圆形、圆形等其它形状,极漂亮,如仙女嵌在大地上的异形宝镜。池水异常清彻,几乎像是空无。水中的青草特别碧绿,长长的草叶随着缓缓的水波柔曼地摇曳。偶尔见几只小鱼或蛤蟆在水中游,就像是悬在虚空中,动作潇洒舒展。水塘最漂亮的时候是在夕阳将落时,晚霞把池水染上晕红,而水中景物如同加了滤光镜的风景照,显得特别柔和。
大堰塘挖好之前,我和颜哲最初幽会就是在这些小水塘边。脱了赤脚在水中轻轻晃动,池水给我带来惬意的清凉。我对它们简直入迷了,有一天晚上,当晚霞再次染红池水时,我实在忍不住它的诱惑,下狠心对颜哲说:
&ldo;我真的忍不住了,我想在里面洗澡,你帮我看着来人,行不行?――你本人也不准看。&rdo;
颜哲笑着答应了。此前知青们洗澡是在邻庄的堰塘里,男知青晚饭前去,女知青在天色刚刚暗下来之后去,互相心照不宣,不会撞到一块儿。虽然我同颜哲恋爱已久,但这么在他视野里洗澡却是头一次。我对他不放心,再三警告他不许偷看,他很庄重地再次答应。他真的走开几步,背向着我。我很快脱了衣服,带着忐忑不安的新奇感,滑入水里。就在这时候,颜哲大步窜上来,一把把我从水里扯出来,搂在怀里。我那会儿羞恼成怒,竭力挣扎着,尖声骂他流氓,不要脸,说话不算话。他没有辩解,拿来衣服让我穿上,然后硬搬过我的脑袋让我看水塘,说:
&ldo;你先看看水中有啥再骂我不迟。先看看吧。&rdo;他笑着说,&ldo;我承认,你下水前我确实偷偷溜了一眼,不过没看到你,却看到水里有东西在游,又过几秒钟后才意识到那东西是啥。对不起你啦,这么着把你赤身裸体从水中揪出来。不过,我知道你最怕这玩意儿,所以――只好当流氓了。&rdo;
我正在气头上,硬着脖子不理他,不过最终被他把脑袋扳过来,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水中有蚂蟥,有七八条之多,青黑色的身体,背上有五条黄色的纵纹,个头很大,伸展开时大约有一柞长,两头尖尖,犹如拉长了的纺锤。它们在水中一屈一伸,游得非常写意。如果不是我先天的厌恶,甚至可以说它们的泳姿非常舒曼潇洒。它们的风度自信和从容,就像知道自己是这片小天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