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让颜哲更为兴奋。刚才老霍的异常表现曾让他感到&ldo;完美中的缺憾&rdo;,现在他的心里明朗了,原来并不是蚁素的质量问题,而是工作上的一个小疏忽!说来我很同情老霍,这些天他作为未喷蚁素的唯一&ldo;旧人&rdo;(不算我和颜哲),独自生活在新的农场中,难道他就没有发现周围人的变化?没有感到同群体格格不入?生活在格格不入的群体中,也太难为他了。我想对颜哲建议,干脆不对老霍补喷蚁素了,让一群新人中夹带着这么一个旧人,也许能观察到许多有趣的现象,至少可以看看大家能否把他感化过来吧。不过我没把这个意见说出来,颜哲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不会在新农场中留下这么一块死角的。
颜哲立即带上那一小筒蚁素,和我到会计室。老霍正趴在桌子上,苦着脸,对着账本发愁。不是发愁改帐的工作量,而是担心颜哲这个非常异端的决定在农场执行不下去,最终还得走回头路,那他就费老鼻子的事了。看见颜哲急匆匆进来,他脸上现出喜色,大概认为颜哲改变了主意,或者刚才公开宣布的那个决定只是个幌子。当然他的猜想错了,颜哲只是问他:
&ldo;老霍,上次为全场人喷了疫苗,预防虎拉热的,是不是把你漏了?&rdo;
&ldo;虎拉热疫苗?不知道,我没听说,也没喷过。&rdo;
&ldo;没关系,这会儿就给你补喷。&rdo;他语意双关地说,&ldo;喷了之后,你就会融入农场的人群中了。&rdo;
颜哲给他喷了蚁素。等到白雾散去,老霍的苦脸变成我们见惯的沉静的笑容之后,颜哲再次问他,今天会上决定的分红方案有没有不妥之处。老霍这会儿的看法完全变了,微笑着,衷心地说:
&ldo;没有。农场现在已经成了君子国,不需要评工分。&rdo;他轻松地笑着,&ldo;我巴不得这样呢,这样子会计就省事了。兴许以后根本不需要会计也说不定,蚂蚁社会中没有会计吧。&rdo;
颜哲放声大笑:&ldo;你说的对,咱们的社会成功后会让很多职业消亡的,像警豪华像酒店的住宅区、成年人的游乐场与难得的免费公园。将它们贯通的则是曲折的街巷,用铅笔在城市地图上标出,它们就察啦,士兵啦,律师啦,官员啦,大门守卫啦,出纳啦。以后社会里将只剩下直接从事劳动的职业。不过你不用担心,即使不需要会计,也不会让你挨饿的。&rdo;
我们高兴地从会计室出来,在叉道口分手,颜哲让我喊王全忠来场长室一趟。后来我再次来到场长室时,两人正促膝而谈。颜哲和王全忠是多年朋友,而男人的友情是男女之间的恋情不能替代的。有时我们三人在一块儿闲聊,偶尔话题会滑到不该我参与的方向上,比如男人之间的荤笑话,比如过于艰涩的哲理思考,这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停顿,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拉回话题,那种男人之间的默契简直让我嫉妒。不过,在喷了蚁素之后,这种相契多少变味儿了。场员们对颜哲都是带着敬意和惧意的仰视,王全忠多少与他们不同,是亲切的仰视――反正仍是仰视。谈话中颜哲仍像过去那样拍着朋友的肩膀,不过这会儿少了往常的亲昵,倒更像是神甫为教民赐福。颜哲亲切地说:
&ldo;全忠谢谢你今天的发言,那正是我的想法,我还担心过于激进,大伙儿不能接受呢,没想到你率先提出来了,而且大家也赞成。&rdo;
全忠笑着说:&ldo;我能提出这个方法,其实还是受你的潜移默化,你对我讲过许多蚂蚁社会的知识。&rdo;
&ldo;依你估计,这两个方法,即不要工分和公益金自由取用,能实行下去吗?&rdo;
&ldo;能。只要你领着我们。&rdo;
这个有条件的肯定恰好戳着颜哲的痛处。他沉吟片刻问:&ldo;如果我离开这儿呢?&rdo;
他这个问题只是纯粹的假设,但王全忠认真了。&ldo;你离开?&rdo;他认真地思考一会儿,问,&ldo;那秋云呢?&rdo;
颜哲苦笑着看看我,说:&ldo;反正是假设,就假设她也离开吧。&rdo;
&ldo;那肯定不行!少了你们,这个新农场肯定会立即崩溃的。&rdo;
王全忠担忧地看看他,看看我,那神情就像是一个小孩听到妈妈说&ldo;我不要你了&rdo;。颜哲沉默一会儿,笑着宽他的心:
&ldo;放心吧,我和秋云都不会离开的。倒是你有可能。给你吹个风吧,县纺纱厂的招工已经开始操办了,你在农场的推荐名单上。&rdo;
全忠眼中闪过一波光亮,那是世俗的诱惑在闪光,甚至穿透了蚁素的遮蔽而显现出来:回城,拿工资,和爹妈生活在一块儿,过一种相对说正常的生活。不过这种诱惑一闪而逝,他毫不犹豫地说:
&ldo;我不走。我要跟着你留在新农场。&rdo;颜哲很感动,默默拥抱了他,送他出门。
7招工
头天上午下了一阵暴雨,大伙儿不能出工,都到库房去搓玉米。我在粉房干活,头顶的喇叭嘶嘶地响了:
&ldo;知青农场听着,让赖场长把喇叭档换成电话档,县知青办有重要电话。另外,公社知青办魏主任是不是在你们哪儿?让他也去接电话。&rdo;
不用说,这个电话肯定和招工有关。如果是在过去,单只这个没头没尾的电话就足以搅得全农场骚动不安。但现在不同了,我注意观察各个屋子,他们都听见了电话,但保持着平静。我立即赶到场长室。赖安胜在田里干活没有来,老魏叔和颜哲在这儿,已经把喇叭档换到电话档,正在接听县知青办的电话。是风传已久的县纺纱厂的招工,终于开始实际操作了,这次分到农场的招工名额不少,八个人。县知青办通知他们作好准备,几天后到县医院去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