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思沅无奈地笑了笑,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苦笑道:“老天保佑,在赶鸭子上架的情况下,不要让我这只鸭子摔得太惨。”
梅语白为她正好凤冠,一脸正色道:“你不是鸭子,你是凤凰。”
宁思沅喷笑出声,脸颊上晕出些微的红潮,还好有油粉遮着没有让他瞧出来。一时间,因他一本正经的调侃而轻松不少,鼓起勇气,默念几遍“我叫不紧张”,上台去了。
赵挽坐在首席之上,面色阴沉,目光冰冷,身旁太监宫女皆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他,当她出来的时候,他才倾了倾身子,面色稍微柔缓了一些。
三弦二胡锣鼓声渐次一响,宁思沅立即识出节奏,顺着那调子走起步来,因是动作简单,只消花哨好看即可,倒是走得有模有样,可惜苦了梅语白,一个人唱了两个人的戏份,一男一女皆由他,一场戏下来,累得嗓子倒不过气。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场戏叫做《汉文皇后》,选的是前头刘恒和窦姬的对唱,中间刘恒有一段词:“同有辛酸同有哀,同情何必论尊卑?……此心原似古井水,为何今日起波纹?平日相对少共语,今日里一曲山水识知音。”这里面的暗示之意太过深重,她清楚地看到赵挽在听到这段唱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的动容,眼神也越发柔和起来。
宁思沅细一思索,忍不住向梅语白投去一眼,他仍旧专心致志沉在戏里,那狭长的凤眼随着指节游走,墨丸粲然如星辰。如果……他刻意选了这出戏,以此让赵挽打消戒备之心,放过他们,那么,此人定是城府极深。
宁思沅慌忙否决自己,也许是凑巧罢了,凑巧这戏简单,又凑巧是帝后同台,又凑巧有那么两句应景的话,他不过是一介戏子,哪来那么多心机。
戏终,掌声如惊雷般不绝于耳,赵挽起身,亲自接宁思沅上台,她站在阶上,他站在下方,他远远地向她伸出双手,将她的两手握在掌心。四围的人皆面带微笑,赞叹不已。春风和煦,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翩翩起舞,四目相对眉眼盈盈,竟然透着一股两情依依的错觉。
宁思沅看着他那神情,越发觉得厌恶不自在,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一眼扫到一旁的梅语白脸上,他的目光冷冷落在赵挽身上,微茫起,杀机抖落。
仿佛是一忽而过的错觉,宁思沅却心底一紧,身子一侧贴在赵挽正对梅语白的一旁,亲密无间,也恰恰挡住了他阴寒的眸光。她甚至无从去想,是怕梅语白做出行刺之事,还是担心他的眼神惊怒了赵挽,总之,她就站在两人之间,一方柔软,隔开两壁坚硬。
梅语白呀,你到底是什么人,纵然被墨彩掩饰了真正的容颜,眼神却轻易泄露了内心,今日一别,就算来日相逢,她也无法记起卸了妆之后的他,唯一刻进心里的,是他牵过她的衣袖,引着她徐缓走过的舞步,水袖如烟,眉眼如画,朗润无暇的嗓音一遍遍重复的节拍……
这场戏终了,人也散了,除了当事人,谁也不会记得,在这短暂的几刻钟里发生过一起攸关生死的跌宕故事。
回宫的路上,宁思沅越发沉默,赵挽见她衣服首饰丢了个干净,心中将信将疑,眼神阴沉不定,只好问道:“先前你去官房,青竹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衣服都在地上,你去了哪里?”
宁思沅暗暗咬舌头,早知如此,应当将衣服统统扔进茅厕里,别搞得跟收拾好了要跑一样,未免显得动机不纯。她还是不够缜密,不然怎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额……本来是想着,我一介贵妃去戏台后头,难免叫人心中不安,人家生怕招待不周,因而诸多惊扰,所以……”
赵挽的眼神又柔和下来,“那叫小琢为你抱着便是。”
“抱着就不便翻墙了……”
赵挽失声一笑,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为她围上,道:“朕不是不舍得那些东西,只怕你受了凉。”
宁思沅一惊,连忙低下头,道:“多谢皇上。”
“你我二人本是夫妻,不要多这些虚礼。”赵挽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柔声问:“你当真是有心唱戏给朕听吗?还生气吗?”
宁思沅沉思片刻,终究什么也没有回答。一旦否决,今日之事便功亏一篑,可是叫她违背自己的心当着他的面去说这个谎,她再怎么逼迫自己也办不到。她对一个人起了厌恶之心,就像一只脱缰的马,恨不能纵横驰骋,早日脱离那个人的控制。再叫她奴颜婢膝,巧言令色,就是逼着自己恶心自己,强按着牛头喝水,硬拉竹子弯腰,实属万难。
赵挽见她这副反应,心底一冷,好似一汪冰水翻涌一般。青竹来报贵妃娘娘和小琢在官房抛下衣物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心里的怒火一腾而起,手指紧紧攥着外袍,若不是还有许多大臣在场,还有皇家颜面要顾及,他真恨不能亲自去寻,找回来狠狠惩罚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