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枝雯这几天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月儿已经安静了,透过红窗照在了她的卧榻上。而枝雯一直想再去到霞年树林看看,但她迟迟都没有遇见她的祝甫。她已经不习惯了一个人的霞年,从第一眼遇见祝甫的娇嗔起,到平平淡淡的谈天说地,最后可以互诉心肠,倾听彼此。她艳黄色的镜景仙裙,留下了十六岁少女的心有所属。奈何两人分属敌对的阵营,但他们都单纯地庆幸,对方不过是一介布衣。
落身帝王世家的双人,却要刀戈相向。
枝雯不习惯穿些挂满珍珠、串链、宝石的公主贵裙,要不是父皇再三的唠叨说是:一族的公主要注意礼仪举止、如今战时更不可随性乱闯、把她禁锢在她自己的宫廷房间里;她一定会穿着她艳黄的镜景仙裙,到军阵中去看看“战事”究竟会是怎样的。
但是父皇的教导,又怎能约束住她?调皮、任性、为所欲为,又不是她今天才有的毛病。趁着深夜,她换上了她最喜爱的镜景仙裙,堂堂公主,竟像做小毛贼一样一步一四顾,跳着可爱的小步子,探着小脑袋,或倚在朱红的柱子后面,侧出小半个身子张望;或就在宫里巡逻的卫队和侍奉的婢女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可爱的枝雯宛然就像是美丽的精灵。
对枝雯来说,出城的每一条小路都熟记在她心中,从小到大,可没少偷溜出城。她可不会什么安分守己、待字闺中,玩耍和捣蛋就是她的天性,可不似天使族的缕汐茗,一直被关在族城里,还是第一次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她不知道,在交战之时的午夜,独自一个族城的公主私自前行,该是会有多么危险,尤其是祝甫和他的十三剑士,还盘旋在堂文族周围,伺机暗杀行刺的黑夜。
宫中。一个婢女恭恭敬敬地端着药汤走进了枝雯的房殿。看见房中竟空无一人,窗户又大开着,婢女吓得一下子把汤碗掉在了地上。守夜的卫队听到清脆的声响,马上赶了过去。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枝雯的父皇就从寝床上爬起来,坐身于大殿之上,指挥着值夜的三千卫队将士全数出发搜寻自己女儿的下落了。
“这个混账女儿,真是从来不让本王省心。你们!给我把族城翻过来找,今晚本王一定要见到女儿回来!”
“是!”
堂文族的夜晚,瞬间就亮起了千千灯火。闪闪烁烁的烛火,摇动着一座城的黑幕。一队又一队执戟的兵卫,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发出战甲上金属麟甲碰撞的声音和轰轰的脚步声。
枝雯躬身蹲躲在霞年树林的一跺草丛里,探出一个小脑袋,鼓起着腮帮子张望着,看见城里这么热闹的景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到几千个人来跟她玩捉迷藏,她觉得这真是趣味极了。
“嘻嘻,人家偏不回去。哼!——人家去见祝甫哥哥啦~”
枝雯从草丛里慢慢站起身子,猫着腰窥探确认没人来到霞年树林后,一个机俏的转身,镜景仙裙就在空中回旋,如同精灵的舞者一个迷倒众生的转首。
然而,她回过头的一瞬间,面对的不是幽深的树林,不是无人的小径,而是身后肃立着狰狞的穿披墨石铠甲的剑卫!枝雯惊讶的大叫一声,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嘴上,一身的意外与恐慌。
那站在剑卫最前面的一位,身披墨石铠甲的样子,和警觉凶狠的眼神,让枝雯没有缓过神来。她极力在黑暗中辨认着他的轮廓,至少,她已经认出了那微泛着银月之光的落亦仙剑。她渐渐从恐慌失措,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讶。
祝甫身后,一个执剑的卫士正想硬冲上前来,枝雯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但并没有转身跑开,她只是双手垂在裙带两侧,就这么直直地盯着祝甫。
祝甫伸出手臂,横在了意图冲上前去的手下的胸口,用严厉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妄动。剑卫立刻领会旨意,乖乖地退到了祝甫身后。那一刻,祝甫什么都没做,枝雯也既没有想着逃离杀气的围剿、抑或是迎上朝思暮想的佳人。那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静止下来,似乎堂文族搜寻枝雯公主的卫队的嘈杂声,和祝甫手下十三位剑卫的吐息,都不在祝甫和枝雯的有声世界里。那一刻他们双人感受到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冰冷寒意……
也许这样呆滞的宁静会持续的很久,在这样的宁静中祝甫和枝雯可以诉说。但是这种怪诞的宁静终究还是被一队人马的到来而打破了。那是一支二十七人的战队,他们穿着极其普通的战袍,从他们到达后排开阵势的无序和慌张来看,应该只是万军群中一支极为平凡的小卫队。他们全部排站在了枝雯的身前,列为三排,把枝雯牢牢的护在了身后。领头的一人急躁地厮喊道:“公主殿下,你先走!”
祝甫微微颤了一下,刹那之间他恍而明了。世事多迁,造化弄人。
堂文和平贤的两族战队,在霞年树林里紧紧对峙。夜风拂过树枝和灌草,满月也悄悄躲进乌黑的云层。剑上反射的寒光,也随着月色的隐退而消散。唯有那泛起银月之光的落亦仙剑,为杀机腾起的秋夜渲染死亡的恐怖。
枝雯和祝甫,曾经肩挨着肩的谈天说地,毫无顾虑;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唯一在对方面前可以丢下虚伪的面具的人。朝思暮想的慕恋,换来的却是当下碎心的会面。
这一刹那,他们相隔的很近,近到终于真正的了解彼此的身世;但也别离的很远,远到中间隔了两个种族的世代恩仇。落亦仙剑和镜景仙裙,莫是真的没有仙缘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