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旌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垮下肩膀沮丧地道:“你又想叫我回金陵去啊?连爹都答应我……”
“父王同意你到琅琊阁学本事,可不是说你就能当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萧平章刻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严厉了一些,却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给弟弟整理戴得歪斜的项圈,“平旌啊,你眼看就快二十一岁了,再过上一年,陛下一定会催父王重新给你定亲的。成家就要立业,你能逍遥一时岂能逍遥一世?将来长林王府的重担……”
萧平旌小声地咕哝了一句:“长林王府的重担不是有大哥你嘛……”
袖袋中的锦囊贴着小臂的肌肤,如同火炭般滚烫,令萧平章一时有些恍神,过了好一阵才稳住自己,正色道:“长林乃是将门之府,护国之责人人皆有。大哥总不可能一直都替你担着,难说什么时候……总之,我的意思不用多说你也明白,自己在心里好好想一想吧。等这次北境平定之后,不管是什么情形,你都必须给我回金陵去。”
萧平旌向来也是机敏灵动的人,听到兄长咽回了半句话,心中的感觉已有些不对,目光怀疑地盯住他的眼睛,问道:“北境这次的战局……会很凶险吗?”
萧平章淡淡地笑了笑,“当然不会容易。不过父王和我已经做过通盘的推演,胜算还是有的。”
萧平旌又继续盯了他一会儿,未见更多异样,表情这才松缓下来,靠到他肩侧恭维道:“大哥一向战无不胜,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你嘴再甜,再说这些讨好我的话也没有用,等我腾出手来,你哪儿都别想跑。”萧平章斜了他一眼,如同小时候般伸指在他额前弹了一下,扶案起身,“还要赶路,就不多坐了。来,送大哥一程吧。”
萧平旌生在将门,当然知道军令如山,不容轻忽,兄长身担重责,与自己这个闲人实在不同。可兄弟二人半年未见,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又要分别,委实又让他心中不舍,送出兰台这一路都是怏怏不乐,脸上不见半丝笑纹。好在萧平章自小看他一点点长大,早就摸透了这孩子的脾性,也知道他最感兴趣的话题有哪些。一路行来闲聊般随口提问,不过才说了几句话,便成功引得他忘了离愁,开始手舞蹈地聊起自己山间学艺和江湖游历的趣事。
一直都在兰台侧殿饮茶的蔺九并没有如往常般出来送客,他登上高台遥遥目视兄弟俩的身影远去后,便立即回到后山峰阁,向老阁主报讯。
“阁主的锦囊已经交到长林世子的手中,此刻平旌正送他下山。”
老阁主垂下花白的双眉,轻叹一声,“他没说想要见我,说明这个答案……他其实心里早就有数。”
“当年的事对世子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蔺九皱着眉,疑惑地问道,“您就这样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真的合适吗?”
老阁主默然良久,举杯啜了一口清茶,“他既然已经开始查问,迟早都会知道的,又何须隐瞒。”
“可眼下不比平时,北境这次变局显然非同寻常,世子赶往甘州只是第一步,长林王已上表请赐行台兵符,一旦获准,他很快就会……”
“无论哪一国的朝堂之事,与我琅琊阁都无关系。”老阁主抬起深邃无波的双眸,向他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了便是,无须思虑过深。”
蔺九眉间微凛,意识到了自己心绪的紊乱,忙退后两步,躬身应道:“是。”
金陵和北境有何等波乱正在酝酿,老阁主与蔺九又各自在心中担忧些什么,此时的萧平旌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觉得自己应该更多关注。兄长下山之后,他依然无忧无虑地在琅琊阁上过着与以往相同的日子,每天忙碌地练功、习书,一面捉弄小刀,一面努力逃脱老阁主的捉弄。
只有偶尔安静下来,想起那一天大哥短暂的沉默和愣怔,他的心里才会像被投下了石子的深潭一般,莫名地荡出层层不安。
九月末,金陵鸽房传来消息,大梁长林王除常规军力外,另增调五万行台军,已亲赴北境。
萧庭生提调重兵出京的时候,大渝、北燕两国与梁境相连的各个边城重镇其实都还平静,未有摩擦,未起纷乱,看不出丝毫大战将发的征兆,而这位长林王向梁帝请赐兵符的唯一理由,也只是自己数十年军旅生涯积累下的经验和感觉而已。
兵凶之事有关国运,天子兵符不可轻赐,这也算是人尽皆知的共识。萧庭生这份基本没有什么扎实依据的奏本在朝阁上引发了不小的反对声浪。许多朝臣都觉得,在日常军备充足,长林世子又已赶赴甘州坐镇的情况下,根本无须再提调行台军。
与父皇武靖帝颇为严厉清冷的性子不同,当今梁帝萧歆生来宽容温厚。他在朝阳殿耐心地听了足足两个时辰的争执和辩论,最终只说了一句话:“北境军阵之事,朕相信长林王兄的判断。”
十月初,大渝皇属军突袭梅岭,短短数日便增兵至十五万人,萧庭生提前调派的援军刚好赶到顶上,牢牢地封住了敌方的攻势,京城对他的微词自然也随之快速消失,变成了“长林王果然敏锐老辣,不愧是一代名将”之类的赞誉。
然而皇属军对于梅岭的猛攻只持续了两天便令人意外地戛然而止,全部主力连夜撤离,直扑甘南一线,似乎打算不计一切代价,要咬下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