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携了黛玉一路往外书房而去,慌得乐平就要去取幕篱,却被林如海拦住了“不碍事的,总不好让宋神医多等,让人将路上的小厮都打发出去就行了。”乐平只能应了下来,扶着黛玉往外走。外书房里,除了贾琏,花如令带着花满楼和宋问草都已经过来了,反而是林如海和黛玉慢了一步。
“小弟拖沓,劳花兄和宋神医久等了。”林如海见他们已经来了,略一拱手,权作告罪了,自然带出一股随性的轻松“这是小女黛玉,玉儿,来见过你花伯父和宋神医。”
“黛玉见过花伯父、宋神医,七哥哥安好。”打头的是一位看起来六十左右的老者,虽然鬓角胡须已经斑白,但精神矍铄,眉目慈祥,一身秋香色长袍搭配枣红直身更添了不少喜气,他身后的则是一个灰色布袍的精瘦男子,哪位是花伯父,哪位是宋神医可以说是一目了然。黛玉也乖巧的向屋子里的人行万福。
“不碍事,不碍事。这就是世侄女,好……好……真好……”花如令见到黛玉喜得合不拢嘴,连连说了几个好字,又让人拿了一个匣子过来“第一次见你,伯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些东西给你顽,若是还有什么想吃想顽的,尽管支使你七哥哥。”
“是了,玉妹妹不要客气才是。”花满楼听他父亲越说越不着边际,笑得连连摇头,可还是应了下来。黛玉不知道该说什么,羞得脸都红了。
“好了,你再打趣下去,玉儿该害羞了。”林如海打断了花如令的话“玉儿自幼体弱,这几年不在我身边,我这个做父亲的,难免担心,不知道宋神医能否帮我这玉儿看看?”虽然知道宋问草不会拒绝,林如海还是尽可能的表现出了诚意,要知道,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可能不生病,和神医打好关系总是很必要的。
“林大人客气了。”这段时间呆在林府,见到了林如海为了这一方盐政付出的努力,就算他也感佩万分,只可惜这么好的人,真算得上天不假年了,没能帮到他已经颇为歉疚了,这些小事,宋问草答应的还是相当爽快的“林姑娘请到这边坐,我来帮你诊脉。”
“多谢宋神医,我没事的,还是请宋神医帮父亲诊治吧。”黛玉往后退了一步“这么长时间承蒙神医照顾父亲,玉儿先行谢过神医了。”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要学大人说话,林如海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自己的女儿,这么好的女儿,他是真的想给她一个可靠的未来。
“玉儿别担心,给你诊治完,宋神医会给世叔诊治的。”花满楼右手握拳放在手边轻轻咳了一声“宋神医说林世叔现在用的方子就很好,暂时不用改。”
黛玉听完才乖乖的走上前来,坐到椅子里。宋问草诊治的时间很长,两只手都要把脉,不止林如海和花如令担心,连最为淡定的花满楼都有些担心,以宋问草的医术,诊脉从来没用过这么长的时间,难道,这个妹妹的情况,比他父亲还要厉害?
“林大人不用担心,林姑娘并非大病,只是先天不足,后来又不曾好好调养,失于保养才会如此。”宋问草放下手,脸色并不大好看“不知姑娘平时可曾用药,是否时常动气伤怀,失眠盗汗还不思饮食?”
黛玉看了林如海一眼,他在听到那句失于保养的时候,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又听他问这些问题,就知根源在哪了。林家金尊玉贵的大姑娘,居然会因为不曾好好调养而体弱,这荣国府贾家,还真是好亲戚。见黛玉看他,他才勉强压下些火气“玉儿莫怕,好好回答宋神医的话就是。”
“如今不曾用药,还是用得人参养荣丸。”黛玉顿了一顿,还是说“其他的,都还好。”
“罢了,姑娘这病不算难事,只是调养起来难免费时,怎么也得两三年的光景才能好利索,姑娘体弱,又是肺气不舒,肝火上扬之症,虚不受补,人参养荣丸还是停了为好。”宋问草心知黛玉怕父亲担心,必然没说实话“平时可以多用些燕窝银耳之类的调理,饮食要清淡,五谷为人之根本,无论如何,每餐都要多吃一些主食,切不可由着性子胡来,我先开一副方子姑娘吃着,待开了春再换。”
“如此便多谢宋神医了。”林如海听说女儿无恙,最多调理个两三年便好了,已经是大喜过望,宋问草的嘱咐自然是连连答应。
“那父亲呢?”黛玉倒没有管自己如何,这位神医一看就是有本事的,那父亲是不是也没事?
“你父亲,待到明年开春,或许会有转机。”宋问草弯下身子安慰黛玉,这对父女均是不愿让对方担心,他也不忍心告诉这个孩子,也许,他快要永远的失去父亲了。
“玉儿现在可放心了?”林如海打趣着黛玉,难得脸上带了喜色,花如令想他们父女定然也不愿人打扰,就带着花满楼他们先行离开了。
用过午饭,林如海就让丫头们送黛玉回去歇着,看着黛玉摇摇的走了出去,十一岁的姑娘,看起来却不过*岁的模样,再想起宋神医的话,更是怒火中烧。约莫过了一刻钟,乐平就过来了,光看那脸色,便知道打探的结果不太好。
“说吧……”林如海的声音很轻,却让人觉得脊背发凉,乐平一个激灵就差的跪在了地上。乐平赶紧将自己打探来的事一桩桩说给林如海听,每说一件,她的头就低一分,直到最后,她的头都差点埋到了胸口……
“就这些?”林如海现在的脸色要多沉静有多沉静,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已经处在了愤怒的边缘,只差一个口子宣泄罢了“说完了就下去吧。”
“就……就这些……”乐平不敢去看林如海的脸色,这些事她听着都替自家姑娘委屈,更何况是老爷,怕是现在心里不知道怎么自责呢,也不敢多说,行了礼就一溜烟跑了出去,还未出院门,就听见书房里嘭的一声巨响,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林如海扔到了地上。
其他的事情倒了罢了,总归是客居,有些不尽如人意的也是正常,可那贾宝玉一见到玉儿,又是起表字,又是摔玉发疯吓哭玉儿,后来更是痴缠着要和玉儿住在里外间林如海怎能不怒,虽说碧纱橱与一个独立的房间无异,传出去总归不好听,幸而当时玉儿小,岳母也不算太糊涂,开了春便把他们分开了,不然还不知惹出哪些流言。兼之他又时常惹哭自己的宝贝女儿,虽未见面,林如海已然觉得这贾宝玉果然如夫人所说,是个极其顽劣的公子哥儿了。
待听到贾家下人拿玉儿与那薛家姑娘比对,竟说玉儿目下无尘,孤高自许,比不得薛姑娘温厚大方,安分随时更是气恼。姑娘们性子不同无可厚非,可怎么也轮不到一群下人随便嚼舌头!当年夫人故去,他本想玉儿在家守制读书,若非岳母多次派人来接,甚至搬出了已故的妻子,他是断然不肯送玉儿过去的。若他知道贾家是这般情状,便是拼着得罪贾母,他也不会送玉儿过去。
接连砸了一个砚台并几个瓷瓶林如海才觉得稍稍气顺了些,本来他还不大相信花满天从京里捎来的消息,如今看来,人家还是隐着没说才对!
“林忠,林忠!”林如海呆坐了很长时间,才朝门外喊了两声。林忠一直守在门外,听见林如海叫他,慌忙跑了进来,还未站定,就听林如海吩咐到“吩咐下去,我今年带玉儿回姑苏祭祖,你去准备一下。”
“现在?”林忠反射性回问“老爷怎么忽然想起回乡祭祖了?”
“我是林家人,回林家祭祖有何不可?”林如海叹了口气,贾家非久居之地,林家也未必会真心待他的玉儿,可玉儿,终归是姓林,将来,也必得从林家出嫁,总不好闹得这么僵。
“是……”林忠知道劝不得林如海,也只能顺了他的意思,下去准备了。
“如海老弟?你真的决定了?”花如令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姑苏离扬州虽近,可隆冬十分,来回这一趟也是不易,更何况这父女二人都算不上康健。
“花兄来得正好,帮我看一下,这些账目可曾有遗漏之处,如有不妥,也好早做修改。”林如海面前放着厚厚几大摞账册,可以说林家五代积累的财富,悉数都在这里了。
“你这是要清理财产?”花如令瞠目,他是真看不明白林如海要做什么了。
“我打算捐出良田百顷,另外再加一座宅邸供家学使用,若有族中贫困子弟愿意上进,皆可前来读书,一应供给皆由这田地所出。”林如海拿出一摞地契房契“除此之外,再加一百顷用作祭田。”
“这么大的数额,你可真是舍得。”花如令终于明白了林如海的用意“罢了,已经年下了,我也该回去了,不如咱们同行,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