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再怎么阻拦,也抵不过黛玉的决心。对黛玉而言,荣国府里,她所有的牵挂就是贾母和几个姐妹而已,两年的时间足够让她清晰的感觉到,荣国府于她,真的不过是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罢了,大观园的繁花似锦,也不敌林府的半瓦片砖。
要说最舍不得黛玉的,就是惜春了,她发起脾气来也是有趣,也不言语,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床上,任谁和她说话,都不理睬,逼的黛玉赌咒发誓,说将来一定接她去江南,才又和黛玉说话“林姐姐,其实我知道,你离了这儿其实也好,林家虽然只剩你一个了,可横竖在自己家里,总归自在些。若是我有办法,我也想离开的……都快臭到泥地里去了,谁愿意呆啊……”只是宁国府,比荣国府还要不堪几分……
“若是将来有机会,我就接你去我家住去。”黛玉沉默了半晌,郑重的向惜春保证“我肯定会带你离开的……不止是你,还有二姐姐、三妹妹、云妹妹她们,到时候,你们都来林家做客,我带你们好好的看看江南。”这个时候的她们,或许从未想到过,再见面,会是那样的难堪……
因着宝玉的病,黛玉出府并没有几个人来送,林恒带着几个人将黛玉的东西搬走也就罢了。天气闷闷的热,和黛玉来得那天有几分相似,来得清冷,走得孤寂,这京里草草木木,再也与她没有半分干系了……
“终于是来了……”语岚不安分,总是在甲板上跑来跳去的,看见林家的车子远远的过来了,转身就把杨怡拉了出来,杨怡亲热的拉着黛玉的手往仓里走“我还以为,贾老太君不放人呢。”
“七婶婶你是不知道,妈等得眼睛都快直了,你要是再不来,她一准打到荣国府去。”语岚自幼在京里长大,也习惯了随着京里的叫法,叫母亲是妈,而不是娘。
“就你爱编排人!”杨怡轻轻地拍了一下语岚的脑门“也不怕被你七婶笑话。”她带着黛玉进了船舱,指着各处的房间给她介绍“咱们的房间在二层,一层丫鬟婆子们住的,厨房并着杂物间还有那些船工都在底层,轻易不会上来的。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让小丫头们过去拿。”
等到了金陵地界,天气连着几日风和日丽,天空中没有半丝云彩,一片湛蓝宛如最纯净的天青釉色,仿佛有潋滟,清透纯净。太阳并不热烈,阳光打在人身上,带着柔柔的暖意,偶尔有清风拂面,清爽而干净……
语岚是坐不住的性子,拉着黛玉在甲板上要投壶。大船虽然稳当,可哪里是投壶的地方,接连几个都失了手,语岚开始耐不住性子,焦躁了起来。忽然一声利剑破空的声音从江边掠过,擦着黛玉的耳边,稳稳地落在了五丈外的细颈银瓶之中……
“七婶你没事吧!”语岚见一根白羽箭擦着黛玉飞过来,扭头看到旁边一艘船上,一个紫衣少年执着几根羽箭笑得开怀,当即就火了“你有病啊!没看见这里有人在啊!”
“姑娘好大的脾气,真不愧是江南花家的人。”那个少年显然是知道这艘船上坐的是谁的“旁边这位,想必就是七夫人了,倒是难得的美人儿……可惜了……偏偏得嫁给一个瞎子……不如你跟了我去,我保你这一生荣华富贵,受用无尽……”
“哪儿来得登徒子?”杨怡听到甲板上的动静,急匆匆的走了出来“既然知道这是花家的船,就休要无礼!”
“我是无礼还是有理,可不是大夫人说了算的!”那人纵身一跃,脚尖点着水面,几个跳跃之间,就上了花家的官船“怎么着,也得七夫人来说不是?”
“好话歹话都让阁下说尽了,倒不知道,阁下让我说什么?”对方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黛玉向前一步,将语岚挡在了后面“我不知道七哥哥哪里得罪了你,要你这般戏弄于我,不过依七哥哥的性子,想来阁下,应该也不是什么心胸开阔之人,我既为他未婚妻,少不得也得担待一二,总好过,每每出门,都遇到恶犬挡道……”
“七夫人好锋利的嘴。”那人的脸色变了几变,玩味的看着黛玉“只是不知道,七公子知不知道他的夫人,竟是能一字杀人的。”说着,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东西,朝黛玉打了过来“刚刚是我得罪夫人了,这玩意,权作我赔礼道歉之用。”也不待黛玉回答,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黛玉只觉得手上一阵阵的发麻,大概是被那个东西打的狠了,连手背都被擦开了一个小口子,细细的血珠慢慢的沁了出来“七婶婶!”语岚一把从椽子上拔下了那个东西,只见一个乌黑的六角星状的小玩意躺在她手心里,因为生气,她的力道很大,尖尖的角嵌进了她的手心“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说不过了,居然就用暗器伤人……”
“七弟妹没事吧?”杨怡见那男子离去,一直提着的心才略放下几分,她刚刚生怕这七弟妹有了什么差池,回到家没法向自家七弟交代,虽说花满楼的性格,绝不会对他们有怨言,可有时候,没有半分怨怼,才是真正让人难受的。她随手拿过那个六芒星就扔到了水里,溅起一阵水花,接着就叫丫头们把两个姑娘扶进去好好休息。如果此时花满天在的话,他就会发现,这个举止轻佻无礼的男子,像极了当今的太子殿下……
“征儿,花家入局了?”船舱里还有一个男人,大约已经五六十了,枯槁犹如朽木,但眼睛里依然闪着精明的光。那个紫衣少年回了船舱,立刻收起了那一副纨绔模样,乌沉沉的眼眸让人很容易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若这样都不去局,那花家就没有一个男人了。”那个叫做征儿的少年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几分轻蔑,这被拖下水的,可不止一个七夫人,还有他们花家的嫡长女,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那些人的脸色该有多好看“旁人也就算了,我担心花家的四童和七童不会上这个当。”花家儿郎个顶个的是人中龙凤,可是能让他忌惮的,也不过两个,除了花满楼,就是他的四哥,如今总揽了花家生意的花满江,前者的智慧几乎是上天的恩赐,而后者,则拥有长年在生意场上历练出来的精明。
“这牵扯进来的,可是他夫人,由不得他不上当。”那老者似乎根本不在意,年龄代表着资历,花满楼聪明又如何,他的个性太过温和明朗,最爱鲜花,这样连*都少的可怜的人,根本狠辣不起来,而这场战争,却注定要以其中的一方的鲜血做祭,性命为酬“听闻,花七童对他的未婚妻子,并不满意。”不满意就意味着不上心,不上心就会有意无意的忽略,而忽略,就意味着有机可乘……
行船进了苏州府,周围的景色渐次熟悉起来,黛玉的心情才好了些许,因着江上的插曲,她一直恹恹的,连语岚都跟着活泼不起来了。杨怡和沈筠想了诸多办法,也没半分用处。
“七弟是爱行走江湖的,将来带着你少不得要见形形色色的人物,江湖可没闺阁中那么大规矩,你也且自在些。”眼瞅着就要到了,黛玉也高兴起来,杨怡便将花满楼小时候的趣事拿出来说与黛玉听,既是逗趣,也有开解告知之意,外面人声依稀可闻,想来也快到码头了,原本乖乖往外张扬的语岚忽的就跑了出去“七弟妹,你且往外瞧瞧,看是谁来了。”杨怡见趴在窗口的语岚忽然跑出去,便知道定然是花满楼来了,抿嘴笑着将黛玉往窗户边拉。码头之上,少年仿佛还是当年那般模样,站在人群喧嚣之处,却沉默如谪仙,不食半点人间烟火……黛玉低下头掩饰火辣的脸颊“这眼巴巴的,他来做什么?”
“他来做什么啊,我不知道。”杨怡见黛玉害羞,捂着嘴打趣她“我只知道,他肯定不是因为我来的。”
船渐渐靠了岸,语岚早就耐不住了,几个跳跃就跑到了花满楼身边,仿佛邀赏一般“小叔,我把婶婶给你带回来了!”花满楼但笑不语,任由语岚围着他打转,急得语岚抓耳挠腮,没有被满足的好奇心像是一只不安分的小猫,弄得她直痒痒……
晏晏最早从船舱里跑出来,这不是它第一次乘船,却每次都难受的紧,使劲儿的摇了摇身子,它便迈开短短的腿儿,往码头冲了出去,恰好,被花满楼接了一个满怀。杨怡她们见晏晏欢快的舔着花满楼的脸,对方一副躲不过去只得认命的模样,都笑得直不起腰来,尤其是语岚,笑得差点没岔了气,拽着花满楼的衣服诶哟诶哟的叫唤。
黛玉今天穿了一身鹅黄团花衫,月白绫子裙,配着一套新制的镂空银饰,最精巧的是手腕上的一串四层的镂空莲花银链,每一朵莲花中间的莲蓬都是空心的,内里嵌了一颗小银珠子,稍稍动动手腕便会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远远的,花满楼便能听到一连串叮叮铃铃的响声由远及近,裹挟着阵阵幽香,他便知道,那个淘气的小姑娘回来了“两年没见,玉儿妹妹越发淘气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黛玉有些泄气,这叮叮当当的声音,还盖不住自己的脚步声吗?
“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花满楼拿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黛玉的头“就算有铃铛地声音,我也是能辨得出你的脚步声的。”
“可是有了铃铛,我就算离得远了些,你不也能知道我在这儿吗?”黛玉知道花满楼闻声辨位的利害,可她还是不想让他那么辛苦才能知道自己在哪儿。是为了让自己随时能找到她,她才戴上有铃铛的装饰品吗?自己似乎,还是有些不太了解这个小姑娘……花满楼没想到黛玉会这般回答,在原地怔了半晌,才露出暖暖的笑容“不论你离我多远,我总是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