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赵天岐一行人的到来,只以为是前来寻医问药的富家公子,有几个大胆的,还直接用手去推赵天岐“让一让,让一让,没看见这里忙着呢吗?”赵天岐也不理论,只侧了侧身子,让那个人过去,不一会儿,就见他抬着一个蒙了白布的担架跑了出来,赵天岐还愣愣的待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花满云拉到了一边“小心!”
“那是怎么了?”赵天岐回过神来,指了指担架。
“人死了,抬出去烧了,以免感染。”皇帝毕竟是皇帝,养在深宫,不曾见识过瘟疫的残酷,更不曾见过死了的人从自己面前一个一个被抬出去的无奈……花满云看着这些人来来往往,莫名的想到了五年前的花府,一时间竟然晃了神……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寺庙依山而建,侧面有一条约三尺宽的小道,不知道通向何方,自小路上走下来三男一女,最前面是一个青衫磊落的少年,仅用一根竹节纹木簪束发,一身青色衣衫连一丝花纹也没有,看起来清爽干净就是他的面色极白,仿佛整个人都被阳光穿透了一般虚无缥缈,几步之后是一男一女,男子身形修长,玉冠束发,淡蓝云纹长袍潇洒俊逸,小心翼翼的牵着旁边带着幕篱一袭白裙外罩鹅黄纱裙的女子,那位姑娘好像很喜欢镯子步摇,光腕上就带了好几只,远远地,似乎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白衣白靴,抱着一把乌鞘剑的男子,浑身上下冰冷的跟雪没有两样,怎么看,这四个人都不会是大夫……
“当真胡闹!”花满云随着赵天岐的眼睛看了过去,气得脸都黑了,只恨不能冲过去把自己那个胆大妄为的弟弟暴揍一顿,哪里有人带着怀孕的妻子上赶着往瘟疫集中地地方凑的!
“这瞧着还真有几分四君子的品格。”赵天岐不明就里,只是赞叹着眼前美人美景当真赏心悦目,还不忘拉着花满云旁观“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小姐出行,当真洒脱,好胆量,好气魄。”花满云连生气都要忘了,只说瞪大眼睛看着他,说好的英明神武呢,说好的九五之尊呢,来了趟姑苏脑子被疫症感染癔症了?倒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公公王明淡定至极,显然是习以为常,要知道,他家这皇帝当太子的时候就是个看见美人走不动道的,要不然,也不会和北静王成了莫逆,只是平时伪装的好,旁人不知道罢了,说白了,当今圣上有一个隐藏的花痴属性……
“中间的两位是家弟和弟媳,其他两位,我也不认识。”喂,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人家是姑娘了?花满云已经连吐槽的*都没有了,径直的走了过去“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了?老七你也太不知道轻重了,怎么能带着弟妹跑到这里来,我看当年你那三天是白跪了!”
“三哥!”花满楼只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为什么还会被翻出开,还是在黛玉面前被翻出来,第一次,向来淡定的花家七公子知道了什么叫慌张。顶着黛玉疑问的目光,三伏天里花满楼都觉得浑身冒冷汗,自己到底该怎么解释才好啊“三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和……”还没说完就被自己三哥堵了嘴,黛玉似乎也是被吓到了,一不小心踩空了一层,往前栽了过去“玉儿!”花满楼飞快的往后拉了她一把,才幸免于难“三哥!”花满楼无奈的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没事吧?”赵天岐也走了过来,打量了花满楼和黛玉几眼,审慎小心,淡褐色的眸子里藏着海水一般的深沉,即使表面看起来,如此的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来,他就是刚刚那个看起来一脸花痴,如同最寻常人家的公子一般的少年。
“没事,都怪我鲁莽,才累的弟妹刚刚滑了脚。”花满云立刻收了手,一本正经的介绍“这位是赵公子。”
“你这个三哥,还真是……”西门吹雪想了大半天,大概也觉得没有什么形容词合适,摇了摇脑袋,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花满楼“特别……”花满楼垂着头笑了出来,特别吗?好像是挺特别的……
“见过赵公子。”花满楼何其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对方的身份,也不挑明,只是抱拳行礼,一如平时。赵天岐看了看已经被挤的上下不通的小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吧。”
“那就去我那里好了,不过要等一等,我们要先把药材送下去,他们还等着呢。”这时花满云才看见,那个青衫少年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筐“你们怎么不去采买药材,还要去山上找?”
“姑苏封城,人出不去,药材和粮食也运不进,更何况,这些东西在江南,已经买不到了。”黛玉的神情里带着伤感,这么多天,见过的死人比她十几年来见过的加起来都多,他们每一个人死前的挣扎她都看在眼里,那是一种不想离开却不得不离开的无奈,父母舍不得儿女,丈夫舍不得妻子,朋友舍不得知己的眷恋,是对这世间的不舍……看着他们,黛玉总觉得有些无力,她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当她是林家大姑娘的时候,有父母保护,嫁入花家,除了偶尔五哥刺她两句,上下妯娌都让着她,江湖上凡事也自有花满楼操心,她什么都与用做,自有安稳的人生,可她的骨子里,自有不安分的血液在跳动,她那么拼命的学医,为的何尝不是想有朝一日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可如今,还是如此的无能为力,那种无力的感觉如影随行,让她不能坐视不理,即使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安静的呆在家里,而不是四处奔波,有些时候她都会想,如果她和花满楼一样瞎了,看不见这些,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药和粮食都会有的。”江南的形式比他们预估的要严峻,赵天岐一手摸着袖口,轻轻的捻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王明用眼神示意他们不需理会,花满云兄弟两个舒了一口气,从他身边绕了过去,那个青衫少年也继续往下走,这药材可耽搁不得,总不能和他一起发呆。黛玉一个人留在了山上,倒也不着急,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嘴角边带着软软的笑“你在笑什么?”赵天岐回过神来,往下眺望着,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呀“你怎么不去?”
“明毅不让。”毕竟是有了身孕,能让她出门已经是非常时期,迫不得已,她也总要有些为人母的自觉,默不作声的摸上小腹,黛玉的眼里划过满足的光。远远望去,长歌正在将已经分好类的药材码到柜子里,花满云兄弟照看着药炉,连冷冰冰的西门吹雪也不时的把手搭在病人的手腕上帮着诊脉,虽说是绝望,但各处还是能看到一些希望的,就好像最深沉的黑暗也湮灭不了最微弱的光一样“我在看希望。”
“希望?”赵天岐挑眉,林如海的女儿吗?还真是不同凡响“有我在,自然是有希望的。”骄傲、自负,若是旁人说出来,大概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纨绔小公子,不知道何为天高地厚。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由得染上了一分睥睨天下的贵气,果然,龙终究是龙,黛玉没有再言语,龙也好凤也罢,离她如今的生活太过遥远,遥远到她一生都不会想要和他们有什么瓜葛“是要去竹屋吗?我带你过去吧,一会儿,他们也会过去的。”赵天岐无可无不可,点头跟着黛玉往上走,还不忘闲聊两句“他们就放心你一个人?为什么要先去竹屋啊?那两个人是谁……”
“还有红袖呢。”黛玉没想到,这个家伙还是个话唠,指了指站在枝头,未曾跳下来的红衣女子,似乎有那么几分不耐“接触过疫症的人,连衣服都是不能留的,他们一定会先回去竹屋换衣服,才来找我们的,青衣服的是长歌,我们在山上采药的时候认识的,白衣服的是万梅山庄的庄主西门吹雪……”他们走得很慢,回去的时候,花满楼已经在往下走,显然要去接黛玉的,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颜色略深了些,倒有几分刚毅,赵天岐快走了几步,坐到了竹屋外的椅子上“姑苏城里的粮食药品,能撑到几时?”
“按这个趋势,撑不过三日。”花满楼也坐了下来,毕竟是花家的公子,对这些东西的计算,生来就带着天赋“粮食还好说,新稻已经下来了,只是无人脱粒,都被晾在了谷场,只要拨出一部分人来做农事,就能解了燃眉之急。”
“所以,最难的,还是药品……”赵天岐暗自沉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