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瑶回了房间,倒在床上,愣愣地睁着眼,却什么也没看,她眼里没有焦距。
“你是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平日里她又什么都不瞒你,这些原就是你该知道的。”
“大姑娘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你虽未在旁边,但她回去后也多会与你说,你知道又何足为怪。”
“莫要以为大姑娘失忆了,你就能趁机搞怪一把,这天底下还没这般便宜的事!”
“就是不念我当日如何看重你,就是念大姑娘往日待你的那些情分,你也不该有这种非分之想!”
“我不管你抱的是什么心思,但是你记住,大姑娘的声誉,不容有一丝玷污,更容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你今儿说的这等话,以后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一个字!”
……
她还从没听过金氏那么严厉的语气,那么尖锐的话语,她忘了自己都说过什么了,只记得金氏那像寒冰一眼的眼神,让她直觉得冻彻心扉!如果说,母女连心,为什么,她母亲却一点都不相信她说的话,只相信表面所看到的假象!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身体和灵魂,哪个更重要?
没有了那具代表身份地位,代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躯壳,她就不再是任府的长女,不再是母亲的女儿!她真的彻底被抛弃了,像垃圾一样,毫不留情!
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外面已经有人敲过好几次门了,还叫了几声,她都置之不理。
千瑶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帐顶,心里的悲伤和绝望,像秃鹰一样,在她头顶盘旋,在等着她什么时候,彻底倦了,放弃了,就冲下来,一口将她吞噬!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心头的悲伤再也掩盖不了空腹的饥饿。肚子咕噜噜的叫声,在这漆黑寂静的房间里,显得那么清晰和急切。不过是换了个身体,才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将过去十多年没经历过的一切,都经历了。
外头再没人敲门了,也没人在附近走动了,千瑶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有些紧绷的脸,然后站起身,挺直腰背。她绝不自暴自弃,那是胆小鬼的做法,就算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弃了,她也不会放弃自己,绝不!
既然没有回头路可走,那么她就一直向前走去!
初秋的夜晚,只有一个人的黑暗房间里,那个曾经的天之骄女,在绝望面前,骄傲的仰起脸,对自己,对整个世界,毅然宣战!
她面上那种显示着青春和美丽的脸庞,还有内在的柔软,渐渐被一种犀利而坚韧的勇气包住。从此刻起,以后在她未来那漫长的几十年中,无论遇到什么过不去的槛时,千瑶都会对自己说,她连那么绝望的时候都挺过去了,还有什么能难得倒她!还有什么能吓得了她!
她的心长出一层自我保护的硬壳,让她在这艰难的困境面前,即便不得已,低头俯首,也不曾丢弃心里的骄傲,依旧勇猛无畏!
……
晚上,任婉华在三四个丫鬟的服侍下,特意换上折枝兰花亮缎压边的月白小袄,翠兰织金裙,戴了支点翠蝴蝶钗,碧玉雕花簪子,珍珠耳坠,又仔细抹了点胭脂,然后才领着丫鬟过去给金氏请安。那晚正好任正昊、任正君、任婉璐、任婉欣以及几位姨娘等人都在,具围在金氏跟前,屋里焚着香,台上烛火辉煌,映着这一圈的花红柳绿,瞧着好不热闹。
任婉璐还是一身嫩色,面上依旧是羞羞怯怯的,且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别的人也多是不与她说话,幸而旁边的任正昊一直就没冷落了她,总不时会跟她说上一两句,相比起来,他倒像个哥哥。任婉欣则是叽叽呱呱地道个不停,一会跟两个弟弟争上两句,一会跟奉承金氏两句,一会跟董姨娘道两句,一会又让丫鬟给换上热茶来,不过她就是不理睬另外两位姨娘。
柳姨娘也懒得理睬她们,除了偶尔跟金氏说上一两句外,就跟自个儿子在那嘀嘀咕咕了。只有范姨娘至始至终都是冷着一张脸,似不屑与她们说话般,就连有时金氏问她一两句,她也是爱搭不理的。且三位姨娘中,她身上的穿戴最为素净,然而那身素净配上她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并无淡雅之感,倒是有种自命清高的意思。
就在任婉华刚走进去的时候,不知为何,范姨娘忽然就转向金氏开口道:“我身上有些不适,太太就容我先回去歇着吧。”
其实金氏也没要大家非得留在这不可,往日里也都是随她们,只是这好好的话,偏被范姨娘说得硬邦邦的,跟带着冰渣子似的。一旁的柳姨娘随即就哼了一声道:“多娇弱的身子啊,这才站了多会,就不适了。也难怪,瞧这小身板儿,也就只适合在床上躺着,然后随便摆一摆弄手脚,连嘴皮子都不用动,也就什么都有了。”
董姨娘一听这话,难得配合着柳姨娘低笑了一声,范姨娘被刺得面上一红,正要开口反击,金氏却先一步止住了她:“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回去歇着吧,明儿也不用硬挺着过来请安,把自个身子照顾好要紧。到时再给老爷添个一儿半女的,就比什么都强。”
其实,金氏是很乐意看着她们争上几句的,只是因孩子们都在一旁看着,她只得早早掐了这场口角,总归以后有的是机会,没得让这些事污了自个孩子的眼睛。
范姨娘只得咽下这口气,斜了柳姨娘一眼,腰一扭,就转身往外走去,不想正好跟任婉华打了个照面。任婉华对她一笑,她却上下打量了任婉华一眼,眼中似带着点怀疑,却也没说什么,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哟,是大姑娘来了,今儿的晚饭用得可还合胃口?知道大姑娘的口味有些变了,我还特意去厨房那盯了好一会呢,就怕他们给做差了。”董姨娘首先开口,说话的同时还不忘给自个邀功。一旁的柳姨娘又是一哼,道了一句:“拿着府里的东西充人情算什么本事!”
董姨娘只当没听见这话,并掐了欲要还嘴的任婉欣一把。
任婉华收起刚刚被范姨娘看了那一眼的不适,先给金氏行了礼,然后才转头道:“姨娘费心了,我吃得很好。”她说完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没见过几面的弟妹一眼。此时任婉璐已站了起来,面上带着点羞涩的笑,轻轻喊了声“大姐”,任正昊亦在轮椅上坐直了,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姐姐身体可是大安了?”
董姨娘赶紧又推了任婉欣一下,任婉欣撇了撇嘴,这才不清不愿地站起来说道:“昨儿个也没见大姐到太太这请安,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任正君此时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只是眼睛却闪来闪去,身子扭扭捏捏地靠着柳姨娘,却不说话。
“那几天是我让她好好休息,暂免去每日的晨昏定省。”金氏说着就朝任婉华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坐在自个身边,然后接着对那几位姨娘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让我跟华儿说说话。昊哥儿和君哥儿也回去吧,听说今儿先生还布置了作业,可是写完了。”
“回母亲,我正打算回去写先生布置的作业呢。”任正昊应了声,又转过头对任婉华笑道:“有劳大姐多陪一陪母亲,只是大姐的身体也是初愈,注意别太累了,免得母亲又添担忧。”
任婉华看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孩子,忍不住看了看他的双腿,不免有些诧异。待再抬起眼,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时,她心里莫名的就是一虚,于是不敢在这孩子面前多表现出什么来,只得无声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任正昊让丫鬟将他推出去的时候,任婉璐也跟着起身告退,董姨娘和柳姨娘便也领着自个的孩子往外走。只是任婉欣临出去前,又回头看了任婉华一眼,瞧着她身上得穿着打扮,再看自个身上戴的东西,眼中不免就流露出几分嫉恨来。
直到董姨娘拉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然后恨恨地咬着牙出去了。
没想金氏会单留下自己说话,任婉华有些紧张地坐在一旁,她直觉,这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跟千瑶有关。她心里开始打鼓,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就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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