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声其实有点被江知涯说服了,而今看江知涯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确乎受到了重创,时日无多怕也是所言非虚,他对江知涯没有同情只有厌恶,不仅在于二十多年前背信弃义,还有他教养出来江承这样不是东西的儿子。
只是他也如他自己所说,他累了。
那种疲倦自从他来到江南起就没有消退过,其间若非一点求生的本能支撑,顾声躺在床上旁边放着刀,无数次地就想从此一了百了。
他对人生很难说有什么留恋,有的可能是他至今没有实现过的心愿,而这点心愿的力量太过微薄,与从此一睡不醒的安宁相比,实现它将付出的代价顾声已经无法负荷。
既然江知涯没派人杀他,还亲自找到他为过去的恶业道了歉,顾声无法完全信任江知涯,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顾声疲倦地觉得,算了,就这样吧。
他大怨都报了,江知涯忏悔比一枪结果他的性命更难能可贵,差不多了。
至于江承,他直到最后才想起江承,那就离他远一点吧。
隔着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和你死我活,那一点红尘纷纷里微漠又缥缈的倾慕,权且收作相隔九万里的纪念。
顾声与戏班道过别,于二十四日晨十点半登船。
江承跟在他后面,看他最后一遍确认要带的东西。
顾声的东西实在不多,拢共就收了两只不大的皮箱,这会儿只是把日常还在用的打包放好。
江承又跟着他出了门,叫了辆黄包车一路跟到了码头。
中途顾声突然叫停了车,江承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只得跟着跳下车来,硬着头皮寒暄道:&ldo;呃不……我就是确认一下,如果你回心转意和我在一起了也没关系。呃……你盘缠带够了没有?还是落下什么东西了?我帮你去拿,我……&rdo;
顾声看了他一会儿,江承恍然听到他叹了口气,刚仓皇地想让他别叹气自己不会碍事的,却听顾声说道:&ldo;不,不用再送了,我不会的,你也保重吧。&rdo;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温柔得如同安抚旧日的情人,顾声这辈子跟江承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屈指可数,江承一下怔在原地。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顾声笑起来真是很漂亮,这一天的笑意里真情实感可能更多,竟然有点明朗似的意味。也正因为如此,江承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此后五年他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可笑而愚蠢。
他问顾声:&ldo;这一年多以来,你有什么时候真心喜欢过我吗?&rdo;
顾声原本已经准备上车走了,闻言转了下脸,笑了一声:&ldo;当然没有。&rdo;
顾声的回答如此干脆而果决,简直没有任何令人回味与遐想的余地,江承张了张口,直觉得呼吸凝滞。
十点码头附近人头攒动,穿着灰白棕黑四种颜色外衣的人来来往往,客船鸣了第一声汽笛,赶这一拨穿的商客们大多已经上船落了座,来送行的妇女孩儿抽噎啜泣,江知涯由两个警卫搀着站在灯柱下,见顾声到了,走过来向他伸出手。
&ldo;珍重。&rdo;江知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