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征虽是林氏国遗老,这十数年却也是一乡之愿,此生不知为南阳冲突主持过多少公道。狮王虽已迟暮,但能到他的身份的从来不会是荒无人性、嗜血好杀之人,此时他虽然亦是当事人,说起来话来照样评理先行,井井有条。
少年们弓紧了背部,朝前迈步,辛鸾心惊胆寒地看着眼前的局势,看着眼前的老人,知道今日这一关他只能自己过!过不了,就是死在这儿!
六神无主地,他张口便喊:“我不服!”
千寻征大声接道:“你不服甚么?!”
“不服你们如此恨我!”
所有人都嗤笑起来,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滑稽的优伶。
辛鸾却没有停,一字一句道,“我不服!我爹爹一统天下之时军权强盛,天下于他如探囊取物,以仁义取之,可!以残暴取之,亦可!可他从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当时是你们林氏国自己纳地献玺的,我不懂你们为何如此恨我?!”
“哦?这是太子殿下在自家的史书上学到的嚒?”一少年张狂地笑了起来。
辛鸾却没有理会这突然的打断,他知道此刻不能停歇,必须凭着胸中一点气势支撑下去:“爹爹从未诱过小邦遗民,俘虏以归,从未曾迁徙遗民,监禁圈地,从未重刑大狱,逼供连坐,各国旧人游仕神京,他更不曾因他国庶众有过分毫的内外之别,你们今日还好好的在南阳安居,无缺衣断食之苦,我不懂!你们凭什么恨我?!”
辛鸾眼眶通红,霍地扬手一挥,直指隔壁府上的鼓瑟之音,“便是你们暗忆旧朝都会,弹着韶虞舞象,古乐旧曲,天衍何曾斥之为异域之声?把你们视为异类?!你们又凭什么恨我?!”
他话音一毕,忽有人于人群后跳踉起来,握着一团残雪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杂种!”
那雪来势如刀!打在辛鸾的眼睛上登时碎开!
辛鸾猛地侧头闭眼,却还是被那凛冽寒冷扑了满脸满身!
跳踉的少年还在怒骂:“杀了他!高辛氏的小杂种!——!杀了他!”
火光登时腾乱了起来,那少年似乎想冲出来动粗,却因为千寻征并未发话被兄弟们拦架住了!
辛鸾听着那骚动之声,黑暗中浑身战抖地呼出一口气来,雪沫从他的脸上簌簌而下,他却至始至终于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第39章暗流(4)
“你们想杀我啊,好,来啊。”
辛鸾抹了一把脸,目光平静无波地转向那个被架住的少年,“风水轮流转,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杀我,但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你们杀了我,和杀了街上随便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区别,你们复不了辟,改不了朝,换不了代,王座上坐着的依然是我高辛氏的人,你们杀我,不过是泄一腔怨愤,聊以自慰和自欺罢了!”
卓吾要惊了:辛鸾这人能不能看看场面?!拦人的直接火了,挨得近的少年转身动手,一边扯住辛鸾的衣领,另一边的挥手便打他的头部!场面仿佛火把凌空扫开了火星,一个人动手了,一群人都动手了!
纷纷大喊着,“他还敢说话!兄弟们!打他!”
中庭的一侧,邹吾陡然绷紧全身。
离得近的卓吾想也不想,先他一步,立刻弹珠一般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
众怒殴打在前,辛鸾没有跑,甚至没有躲,他被人拖来拽去,受着无数人的愤怒的目光和责骂,大声问了回去:“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你们有什么资格谈你们的国?!亡国旧臣有无数出路,你们若是贞心如匪石,早就战死了!就义了!最差也是学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采薇而死!你们做什么了?天下定于一也,你们不也享受这天下太平了嚒?你们的师傅不也是与南阳官府藕断丝连嚒?便是你们三哥的父亲不也是投效了我父亲做到了三品侯嚒?邹吾卓吾去岁参加神京柳营的比武,不也是来吃我高辛氏的米,祗应了宫禁城防嚒!?怎么我如今流落南阳,只因在你们的屋檐之下,你们又恢复了你们的大义名分了呢?”
可这些少年气红了眼,哪里真的有人听他的!
一群大小伙子同仇敌忾,围着瘦小的辛鸾,乱拳纷纷落下,离辛鸾最近的计漳人高马大,更是一拳一拳往他脑袋上砸!
卓吾眼见着辛鸾被殴,忍不住嘶声一喊!人群推搡中,他奋力地挤着往前冲,抓住了辛鸾,他猛地抡开膀子将他搂在自己的身下,狂声大吼一句,“打什么?!没完了嚒?!”
乳虎啸林,这一声怒吼有用!
所有打骂跳踉的都凝滞了瞬间!
少年们都没有拿兵器,因为辛鸾没有兵器,他们就默契地放下了武器。可是他们是什么人?每天勤学武艺还一半都在化形!他们这么下手,人是要被打死的啊!
卓吾眼睛通红,又恼又怒地看着眼前的同门!他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他个子没有比辛鸾高几分,但是此时他压着辛鸾单薄的背脊,两手就紧紧盖在他的头上,大声道:“他只有十五岁,跟我一样的年纪!你们逃亡的时候他还是个吃奶的孩子!这些事情和他有什么干系!你们打他,还讲不讲天良了!”
他不喜欢辛鸾,除了第一次见他,这个小太子怎么看怎么讨厌,可是他不能看着一群人就这样打他,这么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