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王大奎举着烟袋锅便要过来打四哥。
四哥抬手护住脑袋,扭头倔道:“咋啦?!难道这事是我编的?!原就有这么一回事,再瞒能把这事儿瞒没了?!瞒来瞒去,最后吃亏上当的,还不是丫丫她自己。”
这最后一句话,顿叫他爹垂下了胳膊。
休书的事,还是翩羽第一次听说。但她知道她四哥从不说谎,因此看着四哥,她不禁两眼一阵发直。
见她呆呆望着四哥,仿佛连眼珠都不会转了,大姑顿时一阵担忧,摇着她道:“丫丫啊,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那休书虽是你爹写的,可那是他没娶你娘之前做下的糊涂事,可作不得数。”又道,“你爹若是真有心不想要你娘,他能跟你娘这么多年?且后来还有了你。那休书,不过是你家老太太拿来气你娘的,你可千万不能因为这个就误会了你爹啊。”
翩羽僵硬地转过头,将目光定在她大姨的脸上,却仍是一副没回过神来的模样。
大姑忙又道:“你也知道,这徐王两家联姻,不过是因为那年你爷爷下乡时在酒馆遇上你阿公,两人喝酒喝得投了机,才在喝醉后定了这婚约。徐家老太太原是不同意的,是你爷爷非要守这个婚约。那时候你爹才刚中了举,且你爹长得又好,城里乡下不知道多少姑娘想要嫁他,偏你爷爷替他定了你娘,偏你娘连字都不识几个,想来他心里定然也是有怨气的,怕是那休书就是那会儿写的。”
“可看事情总不能只看一面,那是你爹娶你娘之前的事,打你爹娶了你娘后,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娘,还主动教你娘识字来着。虽然他对你们家老太太有些愚孝,明面上不敢偏帮着你娘,可背着老太太,他对你们娘儿俩总是不错的。不说你娘,就你爹对你的好,你总还记得吧?你可不能因为那休书的事,就怪上你爹。要怪,也该怪你家老太太,竟拿着那种陈年旧事来兴风作浪,白白害了你娘的性命。这件事全是那个老太婆的错,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快别再胡思乱想了。”
翩羽呆呆看着她大姨,半晌,忽地伸手一按太阳穴,小声呻吟起来——却是那头痛的毛病发作了。
见她又开始头痛,家里人不禁一阵慌乱,找药的找药,替翩羽揉按着太阳穴的揉按太阳穴。大哥虽是兄弟中最寡言的,却也是最为冷静的,忙排开他娘,从大姨怀里接过翩羽,将她送进屋去。
马氏一回身,抢过三哥拿来的药瓶,和大姨一起,以勺子撬开翩羽紧咬的牙关,将那药灌了下去。
那药原是安神的成份,不一会儿,便叫翩羽紧绷的眼皮稍稍松开了一些。翩羽睁开眼,看着围在床边的舅舅舅妈和大姨表哥们,忍不住一抽鼻子,眼泪便从眼角滚落下来。
大姨不由叹息一声,抚着她的额头道:“是我们心急了,该慢慢告诉你这些事的。”又道:“你且睡会儿,有事等你醒了我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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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会儿,翩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朦胧中,她恍惚觉得她爹和她娘正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一家三口正在灯市上看灯。她爹低头冲她温柔笑着,还指着那灯架上的灯问她看中了哪一盏。她扭头看向她娘,却吃惊地发现那不是她娘,那妇人比她娘年轻,也比她娘长得好。
翩羽蓦然回头,这才发现,被她爹牵着手的那个女孩也不是她,而是那年在灯会上跟她打架的女孩。
女孩抱着她爹的胳膊,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她。而她爹仿佛并不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换了人一般,仍是那么温柔地看着那个女孩。
“爹!”
翩羽想要喊,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一着急,两腿一蹬,便完全醒了。
醒来时,只见满室昏暗,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从敞开的窗户外,飘来晚饭花的香味,还有大舅母的大嗓门和六姐的顶嘴,以及大姨不知在和谁说话的声音。
翩羽眨眨眼,瞪着蚊帐的帐顶一阵默默出神。
一直以来,她总是信服着她娘的话,她娘总说,不该把人往坏处想,可这会儿她却发现,她满心满脑子都是些把人往坏处想的坏念头……
“吱呀”,房门发出一声微响,一个黑影闪进门来。翩羽这会儿还不想跟人说话,便忙闭上眼假装仍睡着。
那人影悄悄摸到床边,掀开蚊帐看看她,又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手。黑暗中,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翩羽不由睁开眼,看着那人小声道:“你叹什么气?”
王明娟被她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翩羽的猫眼在黑暗中闪着亮,就仿佛是两只真正的猫眼一般。
“你醒了?”她下意识也压低声音,握住翩羽的手,道:“我不该撺掇你问这些事的,害你又犯了病。”
翩羽摇摇头,反握住她的手道:“四哥说的对,瞒也不能把事情瞒没了,早晚我是要知道的。”又安慰王明娟道,“你别担心,想来我这病是快要好了,已经一次没一次痛得那么厉害了。”
姐妹俩相处多年,王明娟自然知道,她这么说,是不想叫她自责的意思。她不禁又是一叹,握着翩羽的手沉默片刻,终究想着她过来的原因,又道:“你可问清楚了?”
“什么?”翩羽一眨眼。和王明娟明白她一样,她也明白王明娟,不禁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偷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