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是一个白昼的时间,他所熟悉的地字壹号房竟就全变了模样——那原本光秃秃的地板上,铺了绵软的深蓝色厚地毯。四周墙壁上原都挂着些廉价的印刷品,此刻则被一些看着就不俗的精美字画所代替。原是隔着卧室和起居室的隔扇门也被整个儿卸了下来,由一排八扇填金描彩的黑漆螺钿仕女屏风所取代。屏风后,隐约可见那雪白的轻纱幔帐。许那内室里还燃着香熏炉,满屋只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雅清香。
看着这一切,老掌柜不禁一阵张目结舌——只这半天时间,那位小爷竟就把这地字壹号房给重新装潢了一遍!
他这里是看直了眼,周湛那里却仿佛这是理所应当一般,浑不在意地抬手一指窗边的椅子,又道了声:“请。”
老掌柜愣愣地看看他,又愣愣地顺着周湛手指的方向看向窗边,却是不自觉地又眨了眨眼。
只见这客房里,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家具,竟是那张每个房间都有的普通方木桌。只是,此刻那张木桌已被搬到了窗下,且被铺了块有着精致刺绣的细麻桌布。而那窗户上,则挂起一道遮阳的金丝竹挂帘,挂帘上绘着一幅钓翁雪景图。挂帘下,桌子的两侧,则一左一右放着两张椅子,那椅背上套着的椅套,看着就是和那桌布是一套的。
桌上,一只细腰美人觚里插着几支荷花。那美人觚前,则放着一套雪白的细瓷茶具。即便是没有就近去看,只这么远远看着,都能叫人感觉到那如婴儿肌肤般的细腻质感——显然也不是什么凡品。
“请坐。”见老掌柜站着不动,周湛指着那窗下的椅子又说了一遍。
直到这时,老掌柜才终于回过神来,忙向着周湛又道了一声谢,却是比进门之前更加的谨慎了,只诺诺应着,过去窗边,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见他坐下,周湛这才一回身,往那屏风边走了过去。
他这里才刚一转身,就仿佛是牵动了某根看不见的引线一般,原本如木头人般贴墙而立的两个小厮顿时就动作起来,却是飞快地从屏风后搬出一张圈椅。仿佛这一幕曾千百遍地演练过一般,周湛走到屏风前转过身去,那椅子便正好放在了他的腿弯后,他就势往那圈椅上一坐,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倒叫老掌柜忍不住替那两个小厮捏了把冷汗,生怕他们慢了一星半点,便要叫这位小爷坐个屁股墩儿了。
显然,周湛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担心,就仿佛认为那张圈椅原本就该在他坐下的地方一般,他自在地往椅子里一坐,又撩起衣袍下摆,翘起个二郎腿,将一只手肘撑在那圈椅的扶手上托着下巴,却是随手把那只价值五千两银子的破扇子往地上一扔,掌心一翻,接过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另一侧的一个丫环递来的新扇子,只望着被拎进房来的翩羽三人一阵挑眉。
而,老掌柜则注意到,侍候完周湛的那几个丫环小厮,则再次迅速而安静地退回到墙边上贴墙而立,仿佛又变成了四具不会说不会动的木头人一般。
这一番作派,就连见多识广的老掌柜都被镇住了,更何况是王明娟。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相信,眼前这看着有些吊儿郎当的“登徒子”,并不是她一直所以为的那样,是个什么冒充的富家公子,显然人家真就是的——且这作派,怕还是百年世家的出身。
斜靠着那张圈椅,周湛的目光一一扫过翩羽等三人。就只见那徐翩羽打从刚才起,就一直垂着个头,却是叫人看不清面目表情;而那王明喜则是缩着个脖子,一副恨不能叫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愚蠢模样;至于那个叫王明娟的,虽然也跟徐翩羽一样垂着个头,却又像是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她在偷看一般,不老实地拿眼角一个劲地东瞅西望。
周湛不由就抬着眉头一阵冷笑。
这冷笑落进王明娟的眼里,顿叫她有种感觉,仿佛他知道她在评估他的身价一般,她顿时受惊地垂下眼去,再不敢偷瞧了。
周湛再次冷笑一声,目光不由又扫过翩羽,这才冲着赵允龙挥了挥手。
直到这时,翩羽的衣领才被人放开。
那边,周湛又无声地弹了弹手指。顿时,侍卫和丫环小厮们全都向着周湛默默一礼,训练有素地一转身,悄没声儿地退了出去。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了老掌柜、周湛、红锦、涂十五,以及那已经被周湛的种种意外吓得打死不敢离他半步之遥的侍卫长赵允龙。
这赵允龙居然没退下去,周湛不由就冲他抬了抬眉,见那家伙固执地摇着头,他看看王家兄妹,不由也跟着摇了一下头,却是不再勉强赵允龙,只扭头看着翩羽三人道:“你们说吧,这事该怎么解决。”
☆、第二十一章·吃亏上当只一次
翩羽原以为,这一回他们怕是要被人压着跪下了——她就曾经无数次被老太太这么命人压着跪下过,因此她对那种受辱感简直是深恶痛绝。
被人拎着衣领一路过来,翩羽都在默默咬着牙,只想着等那位公子一声令下,她就倔着做个“强项令”,哪怕闹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再受那种屈辱,却不想那人竟一直都不曾喝下这道命令。
直到身后的侍卫忽地松开她的衣领,又听着周湛在前头问:“你们说吧,这事该怎么解决。”她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来。
因此,当她抬起头来,目光和周湛撞在一处时,便正好叫周湛看到她那迷茫且困惑的小眼神儿——简直跟只迷了方向的小狗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