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娘却凑到吉光耳旁小声道:“才不是呢。我家老祖宗跟太后是从小的手帕交,可太后得了健忘之症,常常认不出我家老祖宗来,我家老祖宗说见了反而叫人伤心,所以才不肯来的。”
吉光一阵惊讶,回头看着赵英娘小声道:“这话可别乱说,万一叫人听了了去可不好。”
她的话,却是叫一旁的赵艾娘也吃了一惊。虽说她年纪小,却是比她那个姐姐更懂得人心利害,她自然知道这勋贵圈子里的人,几乎人人都戴着张假面具,就算偶尔听到谁说了句什么不太好的话,除非牵涉到自己,否则大家都只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绝不会有谁那么好心去提醒别人注意什么的。
她不禁就多看了吉光两眼。而这多看的两眼,却是叫她对吉光是男是女更加迷糊不解起来。
那边,赵英娘一如既往地冲吉光大咧咧一笑,“没事,当着万岁爷,我们家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
吉光这才想起来,那靖国公府的老祖宗,可不就是圣德帝的丈母娘,那个著名的毒舌老太。
她们这边小声说着话,就听那边太后笑道:“这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馋嘴,那时候也是,看我吃梨,她也要吃,结果也是吃得拉了肚子。”
吉光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那所谓的“丫头”,竟是指的那个“毒舌老太”。她正在那里想像着“毒舌老太”会长什么模样时,就听得太后又道:“我有日子没见她了,明儿她好了,你带信叫她来看我,怪想她的。”
世子夫人嘴里笑眯眯地应着,却是知道自家老祖宗是个倔的,既然知道老太后如今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她定是不肯过来让自己难过的。那刘氏阿秀生怕太后再说些什么她应付不来的话,便拿眼向十一公主求助。
十一公主接到她的眼风,忙扯着老太后的衣袖笑道:“老祖宗你看看七哥,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霸着您不放。”
周湛这会儿仍盘腿坐在太后的脚边,就差像个孩子般把下巴也搁在太后的膝上了。他自然也看到了世子夫人的眼风,虽不能苟同赵老太君怕伤心就避着不肯来见太后,但他更不愿意叫太后知道实情而难过,便也附和着十一公主,挑着那双桃花眼笑道:“我就霸着了,你能把我怎样?”
十一公主听了,便跟扭股糖似的,拉着太后要求评理。
见这兄妹俩斗嘴,老太后被逗得一阵哈哈大笑,以空着的那只手搂过十一公主,笑道:“你别跟你七哥闹,你七哥够可怜的了,小小年纪就一个人住出去,也不知道他晚上还惊不惊夜。我还记得他才抱到我跟前时,只那么小小一团,跟六郎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着,她抬起眼,仿佛回忆过去一般,看着虚空的某一点,喃喃又道:“六郎啊,可乖了,都病成那样了,还抱着我的脖子撒娇,说想吃米糕。我把米糕给他拿过来,他抱着我的脖子就不肯撒手了,非说床底下有小鬼,哄着我陪他一起睡。我要走,他就哭,没法子,我只好整宿整宿的陪着他。偏他明明胆小得不敢独自睡觉,还就爱听个鬼故事,不给他讲他就不放手。打小就那么淘,也难怪他爹老是打他,没轻没重的,看着他屁股上的伤啊,我都哆嗦,偏那孩子没心没肺一样,还哄着我说不疼……”
老太后这般拉拉杂杂的说着,别人不知所以然,周湛等人却是知道,老太后这是又犯了糊涂。
周湛的手,原本是被太后握在手里的,这一刻,太后竟缓缓松了手,直叫周湛的心跟着渐渐就沉了下去。在别人听来,只当太后在说死去的景王,只有周湛自己知道,那后半截的话,说的全是他。
他缓缓翻转手掌,反手去握住太后的手。他还记得,印象里太后的手是如何的绵软,可如今她的手虽细白如初,却已经青筋暴起,显出了老态。想着老太太已是风烛残年,周湛那浓密的眼睫颤了颤,低垂下头去。
许是感觉到手上的力道,老太后从恍惚中醒过神来,低头看着周湛那低垂的头顶,却是一阵茫然,道:“哟,这是谁家小哥,怎么好好的坐在我的脚边上做什么?”
又看看仍被她搂在怀里的十一公主,一脸惊讶地笑道:“这又是谁家的姐儿?这没羞没臊的,竟还贴到人怀里来了。”却是说得十一公主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忙背转身去。
周湛则收拾起情绪,坐在那里抬头望着太后笑道:“老祖宗,我是湛儿,是您的孙儿。”
太后却仿佛没听到一般,只皱眉看着他握着她的手,道:“你拉着我的手做什么?还不快放开,看被人见了,要说你没规矩了。”
周湛心头一黯,却是一时贪恋着没肯松手,对那神色渐渐不安起来的太后柔声又道:“今儿是您的大寿,我们都是来给您祝寿的。祝您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常流水。”
太后不太确定地看看他,又有些心慌地看看四周,却是没看到一张认识的脸,顿时就更加心慌起来,往那椅子里缩了缩,看着周湛小声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我怎么一个都不认识,”说着,又小心看看四周,那声音里都带了颤音儿,又道:“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娘呢?我哥哥姐姐呢?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要回家……”
周湛心头一阵发堵,却是找不出一句话来安慰渐渐恐慌起来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