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老掌柜账房先生正攀着话,却是没想到,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竟是公然一把抢过她面前托盘里的那根金钗。
翩羽大惊,回身就要去夺,一抬头,却是意外地看到她爹徐世衡捏着那枚金钗,皱眉看着她和那老掌柜道:“这钗子怎么会在这里?!”
翩羽脸色一沉,踮着脚就要去夺那金钗,一边瞪着徐世衡怒道:“这是我娘的钗子!”
“我知道,”徐世衡举高着手臂不让她抢回去,“可这钗子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问得,顿时就翻起翩羽心头的旧伤。那急速升上心头的愤怒和委屈令她头脑一热,忍不住气呼呼地道:“我们没钱住店,只得拿我娘的这钗子抵了房钱。我原以为我爹会亲自来找我,他看到这钗子自然会赎回去,不想竟是我自作多情了,想来我也好,我娘的东西也好,原都是他不想要的,丢了也就丢了!”又去扯着徐世衡的手臂怒道,“还我!”
徐世衡竟是头一次知道,翩羽还在这客栈里给他留了东西,不禁捏着那金钗一阵愕然。
偏他身材颀长,翩羽虽说长高了,跟他相比,仍很是娇小,竟怎么也够不着那钗子。二人正纠缠着,却是谁也没料到,竟有只黄雀埋伏在后,徐世衡身后忽地伸出一只手,一下子便夺过了那根钗子。
徐世衡和翩羽都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得周湛那独有的疏懒腔调在他们背后说道:“我瞧瞧,我家小吉光到底得了个什么宝贝,竟叫状元公大人都纡尊降贵亲自动手来夺。”
这声音,顿叫徐世衡脸上又是一阵不好看。
在山上时,他原以为周湛是恶作剧够了,才将翩羽放了,不想没多久,他就听说周湛竟在王家庄建别院的事。那时他多少还抱着些侥幸之心,直到今儿再次看到一身男儿打扮的翩羽出现在人前,且那周湛,就在他的背后……
显然,他料错了,这周湛不曾想过要放手!
徐世衡顿时就是一阵后悔。早知这样,当初他就该不管不顾地强把翩羽带回家去……
见周湛夺回了钗子,翩羽立马抛开徐世衡,向着周湛迎了过去。
周湛伸手揽过翩羽的肩,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她带到身侧,又挑着个八字眉看着徐世衡笑道:“没想到姑父竟也在这里。我那姑母呢?可曾来了?”
徐世衡脸色又是一变,垂眼去看翩羽的反应。
翩羽却是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抬头望着周湛。
这会儿周湛手里仍握着那根钗子。他不曾把钗子递给翩羽,翩羽也没像刚才那般对徐世衡似的缠着他硬抢——只这一点,在徐世衡看来,就显然是翩羽对周湛的亲近远甚过对他。
他只得默默咽下一口鲜血。
抬眼间,忽又看到周湛那般自然地拢着他女儿的肩,他女儿也那般毫无防备地任由周湛揽着,顿时,他那为父的本能抬头,蹙着个眉就要上前去拉开这紧靠着的二人。
只是他这里才刚一抬脚,翩羽那边就警惕地扭头看过来,且还往周湛怀里缩了一缩。
徐世衡站住,默默又咽下一口血,抬头看向周湛。
他和周湛已经一年不曾见过了。印象里的周湛,若是不摆出那副不正经的神情,原是个比女孩儿都要精致漂亮的男孩,可这会儿他却发现,眼前站着的,竟已是个劲瘦青年。虽然那神情还是一如当初的不正经,眸底却似比往年更多了一份冷冽和疏离。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王爷,”徐世衡硬梆梆地道,“正月里宫里大宴时,还听皇上抱怨王爷来着,也不知王爷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竟都不曾参加大宴。”
却原来,腊月里时,因将近年关了,圣德帝想着太后才刚去世,宫里的团圆宴上原就少了一人,再少了太后心尖尖上的景王,总是不太好看,便命人去把关在皇陵的景王接回来。不想底下人才一个错眼不见,就叫他独自溜了,且连个消息都不曾留下,直把等着他回京吃团圆饭的圣德帝气得够呛。若不是大过年的,怕是圣德帝当即就要发作于他了。
翩羽不知首尾,听不懂徐世衡的言下之意,周湛却听明白了,挑着那不正经的八字眉笑道:“老爷子找自家人团圆,我夹在其中算什么,所以我就找着我的自家人去团圆了。”
说着,他抬起手臂,亲昵地拍拍翩羽的后脑勺,惹得翩羽一甩马尾辫,那发梢顿时拂过他的脸颊,在他鼻翼间留下一抹淡淡的发香。
徐世衡却是想不到,景王开溜,竟是去找翩羽了。他背后顿时就起了一层毛汗——如今他这女儿也算是在圣上面前挂了号的,若是再叫圣德帝知道,这景王是因他女儿才不甩圣上的颜面,怕是不仅翩羽得不到好,连他也要被治个治家不严教女无方的罪名了。
他的神色变幻,岂能逃开周湛的眼。周湛心下一阵冷笑,捉住翩羽那仍在晃着的马尾辫,故意将手里的金钗伸到她的面前,低头问着她:“这钗子我怎么看着眼熟?可是那年你拿来抵了房钱的那枚?”
翩羽点头,看着那钗子道:“这是我娘的。”
徐世衡以为,她那般宝贝这钗子,该不会乐意看到那东西在周湛手上,这回周湛自己递过来,她应该接了过去才是,不想她只是就着周湛的手看着,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至少可见,他女儿对周湛是如何的信任。
再一次,徐世衡默默咽下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