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说络秀今晚会来?&rdo;
元镇手中的筷子停住了,愣道。
&ldo;是啊。她一个女儿家也真不容易,络秀姑娘前几日在给汝贞的信里说今年起不再走海运,如今专走泉州至晋城的水运,负责药物香料的贸易运输,算算日子,今天就该到京都了吧。你说你们两人,这些年男未婚女未嫁,就靠着汝贞探听些对方的只言片语,我和汝贞都替你们急得不行……&rdo;
元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阿金的话,脸上没有反应,可心中却似洪水冲决泛滥,汹涌澎湃。
阿金见他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一肚子的劝说又咽了回去,叹了一声,离开了。
阿金走后,元镇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捧着手里的满月面,默默地吃了起来。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得很,还可以听见窗外知了的鸣叫,伴着薄风叫声时轻时重,时悠时急。莫道闻时总惆怅,有愁人有不愁人。
元镇想到六年前的那个正午,他一夜宿醉,破例贪睡了一把,半梦半醒间听见的也是这绿槐阴的里的蝉声,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境,他和络秀站在一间庭院里,络秀手扶着院子里的槐树,仰着头,不在看白云而是寻着树上的知了,而他望着络秀,笑着说话。他正要探究自己说了些什么,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梦意,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小室里的床上,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除了窗外的蝉声。
那是阿金来找他,说是汝贞给他送了信,一定要带元弘景到她家去。他觉得奇怪,问了才知原来是络秀在江姑娘的家里。
听到络秀两个字,他原本渐渐清明的意识又混乱起来,昨晚那些画面在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他昨夜和衣而睡,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摸到的只有一头发丝,别无其他。
昨晚兵荒马乱,一夜间物是人非,他坐起身,叹了口气,对阿金说道:&ldo;阿金,我和络秀,诶,我不去。&rdo;
阿金不听,拉着他硬是要他去,他本不愿将自己置于这尴尬的局面,因为一想到络秀,他就会想起她昔日神采奕奕的脸庞,而接着又会浮现出她昨夜双眼含泪的哽咽之状,他心里又怎能好受。
&ldo;阿金,我真的不愿去。&rdo;他轻轻说道。
阿金坚持,说络秀出了事,脸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心下一惊,关心之情淹没了所有其他的情绪,他赶紧随着阿金出了门,一头发髻就这么凌乱地顶在头上。他一路上心中忐忑,他一心想的就是再见上她一面,亲眼看上她一眼,见她好不好。
可惜等他赶到江家的时候,络秀已经走了。
汝贞说天刚破晓的时候,络秀来找了她,络秀脸色苍白,左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虽没有流血,但却是新伤。元镇想到昨夜似在茶坊见到了她的身影,难道那不是幻影,真是她不成?可那时看她,脸上虽是潸然泪下,可脸颊上却没有伤口,她究竟是何时受的伤,又是被何人所伤?
汝贞接着说,她也问络秀怎么了,她也不答,坚持说自己不小心划到了。
这伤口愈合不难,恐是会留下疤痕。汝贞关切地说道。
络秀的回答却很奇怪,她苦笑了声,说是无碍,有疤痕倒是好事。
汝贞见她无意细说,也不好多问,前去拿了金疮药来,为络秀上了药。他听到这里,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他追问,她有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汝贞摇摇头,络秀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勉强。络秀看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话比之前少了很多,人看起来很疲倦,似一宿没睡,可眼睛里却还有着光亮。络秀早上还格外客气,感谢自己这么些年似姐姐般对她的照拂,说以后会按时写信给她。
然后呢,然后她还说了什么?元镇追问道。
她说她不便久留,把货物送到杂卖务后,她会南下,可能很长时间都回不了京都了。我心下觉得奇怪,因为前两日阿金还说元掌柜会和沈家提亲,可是出了什么变故?汝贞问道。
元镇低下头,心中又心疼又自责。他的脑子里乱极了,连呼吸声也变得急促。
哦,对了,络秀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汝贞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盒子下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了元镇。
元镇看见那个小盒子是昨日乞巧时大娘送的喜蛛盒。元镇打开,一夜过去,盒子内蛛网细密,织成了一个圆形。
这是得巧呢。汝贞在一旁说道。
元镇五味杂陈,他打开纸笺,上面的话让他心中一滞,连抓着纸条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
&ldo;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rdo;
☆、三顾影不成双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这么些年过去,每当他想起这句话,心还是像被人揪了起来,又被重拳击中,打得他狼狈不堪,失魂落魄。那天离开江家,他捏着这张纸条,走在熙熙攘攘的京都街头,却魂不守舍,如断肠人在天涯。
他跌跌撞撞回了丰庆楼,在廊厅偶遇了沈伯伯,沈伯伯背了行李正要离开,他还未行礼,就被沈伯伯剜了一眼。他低下头,只听得廊厅尽头传来的叹气声。
如果叔叔没有告诉他络秀脸上的伤口是从何而来,或是沈伯伯没有向叔叔抱怨络秀的疯狂行径,也许如今他早已断了思量,早已将络秀当做少年时期的役梦劳魂,也许如今他做个京都酒楼的平凡掌柜,守着娇妻幼子,日复一日,如这菜河的流水,平静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