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枝疯长的翠绿避阳遮阴,席卷燥闷的夏风无休无止。她放纵地哭泣,不知过去多久,前面枯黄的落叶被人惊扰,踩出细微的响动。巩桐好比一只过度受惊的兔子,敏感?地觉出异样,抬起蒙了一层水雾的双眼,费力去看。个高腿长的男生已然走?到了跟前,背逆光亮,琥珀色的眼瞳依旧有独一份的粲然明亮。浅风缭绕,乐此不疲地晃动林梢,拂乱了他额前的碎发。江奕白浑然不在意,蹲下身,瘦削匀称,显露淡淡筋骨的手指伸向前,给她递了一张纸巾。保密他的出现让巩桐始料不及。她睁大雾气蒙蒙的双眼,迷惑的目光从雪色的纸巾缓慢上移,定向他?若水明净的瞳仁,又忽然低落下去。眼看着江奕白再把纸巾往前面递了递,巩桐才似回过味来,受宠若惊地接过,胡乱擦拭眼角:“谢谢。”江奕白不拘小?节,大咧咧坐到距离她半米左右的地方,长腿半曲,寻了一个惬意的姿势。待得?巩桐擦干了泪痕,情绪稍微平复,他?随意地问:“考砸了?”“你怎么?知道?”巩桐团着湿润的纸巾,悄声反问。江奕白稍微拉长脖颈,闲散地望向树梢,收敛锋芒,不给她任何紧张压迫感,“不然你还会因为什么?事情?飞哥最近又不在蓉市。”她性子温吞好相与,不爱惹是生非,应该没人会欺负她。巩桐再擦了擦眼角,憋闷地颔首:“退步了。”江奕白清楚她转来三?中以后的执念,沉默须臾,低声吐出:“你太着急了。”巩桐抿动惨白的唇瓣,不可否认。她确实如他?所说,迫切地想要进步,想要够上一班,想要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那样的话,她想见他?,便再也犯不着用接水当借口,一个抬眸,一个回身就可以。巩桐还想如同叶星冉一般,足以在成绩上和他?相配。这应该是她目前为止,唯一能够靠自身努力实现的。可事实摆明,比起努力,太多事情需要天赋,她拼尽全力,好像也无济于事。“这次月考的难度一般,甚至比平时老师出的习题都要简单,但包含了大量基础知识,老师们又很心机,在这里面埋了不少陷阱。”江奕白娓娓道来,“你急于求成,也觉得?三?中老师追求试题的难度,希望大家都攻破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便铆足了劲儿?刷压轴题,却忽略了打基础,根基都不稳,房子要想继续往上修,不是天方夜谭吗。”他?用着最温和平常的嗓音讲着一针见血的话,巩桐的脑袋嗡鸣一下,宛若猝然接收了一记响锣。他?们在学习上不过借还笔记本的交集,他?却准确无误地点名?了她的要害。巩桐在师资落后的小?镇上打下的基础,自然无法?和从小?接受优良教?育的省会学生相提并论,她也的确有?意无意地疏忽了这一点。她始终在追赶,却忘了自身不同。可她已经?站在了高二下学期的尾声,即将?迈进最为关?键紧迫的高三?,她还能退回去,补齐基础吗?巩桐眼睫不自觉地快速颤动,面上的悲色逐渐演变成浓烈的不安和恐慌,攥紧的掌心渗出汗渍,又把纸巾打湿了一些。江奕白见她脸色更加苍白,换了闲话家常的轻松语气:“赵柯是不是给你说过,我小?时候很胖?”巩桐没曾想他?的话题跨度会如此之大,意外地“嗯”了一声。话一出口,江奕白自身也有?短暂的愣怔。那段记忆伴随某些或真心实意或玩闹从众成分居多的同伴欺凌,一旦涉及,一连串不堪回首的过往便会在他?眼前疯狂叫嚣。除开?切实见证过,一清二楚的赵柯,他?没再和其他?人聊过。但他?此刻兀自调节了两秒,同她说了出来:“我减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中间有?整整三?个月是停滞不前的,我当时相当焦虑,很想放弃。”巩桐转动红肿的眼睛,看向目前瘦高挺拔,芝兰玉树的他?,小?声回复:“但是你没有?。”“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做的吗?”江奕白也侧过头,朝她望了过来。巩桐没有?过减肥的烦恼,摇晃脑袋。江奕白不假思索:“我退了一大步。”巩桐费解地眨眨眼。江奕白说:“我从教?练那里知道自己是进入了瓶颈期,这个很正常,第?一时间跑回家修改了减肥计划,不再像之前一样克扣饮食,天天顿顿吃清汤寡水的食物?,而是试着一点点增加高热量高脂肪,把新陈代谢养起来。”巩桐感觉他?话里有?话,却暂且理不清思绪,似懂非懂。“我当时又长胖了几斤,但我不着急了,我知道后面能继续瘦了。”江奕白定向她说。心怀鬼胎的缘故,巩桐几乎不可能坦然地与他?对视超过三?秒钟,当下却在他?坚毅的眸光中吸纳了某种力量,破天荒地没有?闪躲。巩桐一团混乱的思路仿佛由他?慢慢牵引,一寸寸地理清头绪。他?是在告诉她,她可以不必心焦,大胆地放缓脚步,哪怕是退回走过的路,重新来过。只要能找准病因,对症下药,明面上的落后都是暂时的。江奕白观察她的神情仍然木讷,情绪似乎还徘徊在谷底:“给你看个好玩的。”话题又一次莫名?其妙地跳转,巩桐稍稍歪起脑袋,好奇等?待。江奕白摸出手机操作几下,递给她。上面显出一张照片,画质昏沉,偏向陈旧,应该是对着实体相框拍的。巩桐略微凑近,看清楚内容的刹那就弯出了笑。画面中是一个长相白胖可爱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他?胖成几段藕节的手臂举着一颗苹果,稚嫩的脸蛋堆满了婴儿?肥,咧嘴笑起来挤没了眼睛。巩桐定睛细看小?男孩的五官轮廓,大概猜出他?是谁后,立马觉得?自己下意识流露的笑意是不是不太礼貌,匆忙憋了回去。江奕白被她的反应惹得?莞尔,无所谓地说:“想笑就笑。”巩桐扑闪漆黑灵动的小?鹿眼,看看他?如今有?棱有?角的一张俊脸,再瞅瞅他?儿?时的模样,实在憋不住,轻轻笑出了声。江奕白的印象中,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低头敛睫,一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模样,好似是第?一次耳闻她的笑声。清脆,甘甜,短促,像清风搅动翠林,叶落飘过掌心,泛起一阵酥酥麻麻。江奕白不禁又把目光送了过去,女生短发下的脸蛋只有?巴掌大,皮肤是牛奶一样的白润,全然没有?雕刻修饰的一眉一眼生得?小?巧。认真地瞧,隐约可见一些将?开?未开?的精致感。一如酝酿已久,日渐显露粉嫩的花苞。他?头一回如此细致地打量她的容貌,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神。很快,江奕白发觉这样看一个女生极其失礼,别扭地错开?眼说:“笑了就赶紧回去。”他?音色猝不及防地变冷,含了催促,巩桐绽放的笑容冻僵,眼睫迟缓地闪动两次,后知后觉他?拿出这张照片是为了逗自己笑。用他?的黑历史?。巩桐好不容易舒缓些许的心绪又像被扔了一颗重磅炸弹,燃起杂乱,心率直线上涨。她清楚地感受到双颊温度的变化,起身就跑。江奕白又在后面喊:“唉,这张照片只给你看过,保密哈。”少年高亮纯净的嗓音在风中聚起又消散,巩桐脚步倏地一顿。她绝非第?一次为他?保守秘密,却仍旧很没有?出息,漏了一拍心跳。她没听岔的话,他?用了“只”字。在这件事情上,她在他?那儿?得?到了“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