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雁姐姐,你想什么呢?”小鸽比小雁年岁小,故以姐姐相称。
因和玲在侧,小雁不想直言唾弃彩霞和绿桑的为人,便随口回道:“在想七姑奶奶呢,她年前没照顾好逸少爷,叫逸少爷夭亡了,听说七姑爷一直冷着她,这都二月份了,也不知和好了没有?”
小鸽扁扁嘴,没有吭声,心里却道——七姑爷永远不和七姑奶奶和好才妙呢。
那一年初夏,七姑奶奶又到迎香院找茬,在自己捧盘献茶时,故意失手打翻茶盏,浇了自己半袖子热茶,七姑奶奶骂了自己半天不说,还对五姑娘说,这小丫头真是没规矩,就该打一顿长长记性,翠浓最是讨好七姑娘,不待五姑娘开口表态,就啪啪甩了自己响亮的八巴掌,自己心里委屈的要死,还得感谢七姑奶奶的恩典,快晚上时,五姑娘让小雁姐姐悄悄给了她一些药膏子抹伤处。
五姑娘出嫁之后,痴傻多年的五姑爷突然病愈,又待五姑娘宠爱有加,为着这茬事,七姑奶奶当真是嫉红了眼睛,七姑娘一向瞧不起五姑娘,小鸽只盼着,自家五姑娘以后能越过越好,如此一来,就能把七姑娘气得心肝肺全是疼的,只要七姑娘过得不痛快,她就比得了赏钱还痛快。
韩逸去岁十一月十三病夭,直到今年的二月十五,韩越才解除了逢瑶的禁足令。
二月十五这日,逢春和韩氏结伴去伽蓝寺,去取姜夫人供在佛前已满三个月的五块玉璧,其中三块是给韩氏的三个儿女,另外两块是给嫤姐儿和晏哥儿的,两人取了东西,又拜了一遍佛爷,赶在晌午前到了清平侯府,韩雅顺路回家看母亲,便邀同乘一车的逢春去娘家吃顿便饭。
逢春没什么犹豫,直接应了——反正逢瑶大概还在禁足中,又碍不着她什么事。
两人在韩府门口下车时,忽闻前面有两匹马哒哒哒地小跑过来,韩雅和逢春展目一瞧,只见来者正是韩越和随行小厮,不过须臾,行至韩家大门口的韩越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过来牵马的小厮后,便对韩雅和逢春抱拳行礼道:“大姐!五姨姐!”
逢春略还半礼,温声应道:“七妹夫。”
韩雅眉目温和,笑着问道:“二弟,怎的这会儿回来了?”
三人一边往大门里进,韩越一边与大伯家的大堂姐闲聊:“今日没什么要紧差事,回府陪母亲吃顿饭。”
按照古代的规矩,哪怕是姐夫或者妹夫,抑或是大伯子小叔子,也得多注意避嫌问题,是以,逢春只跟着韩雅安静而行,一句话也不与韩越多言,不过,韩越回答韩雅的话,颇值得玩味——回府陪母亲吃顿饭?也就是说逢瑶还在被冷藏中喽。
进了侯府二门,又略行片刻,韩越自往韩二太太的院子拐去,逢春跟着韩雅挪向韩大夫人的院落,穿过一道月洞门,走过一片春意绽放的花林时,迎面走来一个穿深蓝色长袄的丫头,头发梳得十分整齐,髻上插了一对小小的偏金簪,正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折杏。
身为韩家二奶奶逢瑶的陪嫁大丫头,折杏既认得韩府的大姑奶奶,也认得自家的五姑奶奶,是以,快步走上前来福身问好,逢春口气悠悠道:“原来是折杏啊。”折杏正要开口说话,韩雅已拉着逢春继续前走,口内笑着说道,“快些走吧,咱们今日临时过来蹭饭吃,早点过去,好嘱咐厨房再加几个菜,若是去得晚了,还得等呢,唔,对了,你想吃什么?”
“大嫂既问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吃一道香辣大虾,越辣越好。”逢春笑嘻嘻应道,韩雅既爱吃虾,又较嗜辣,她点这一道菜,也不算特别出格。
韩雅微微惊奇道:“昨儿晚上不是才吃过么?”嘉宁长公主府各房主子的饭食,都提前一天会让各房过目,若有添的删的,只要和厨房那里交代好就成,昨儿晚的饭食明明就供有香辣虾。
“哎呀,别提了,昨儿那么一盆香辣大虾,我才只吃到五个,嫤姐儿和晏哥儿还一人吃了仨呢,二爷吃了小半盆,其余的都给丫头吃了。”逢春轻轻地抱怨着。
闻言,韩雅声音好笑道:“噢,我知道了,你一吃辣,极容易上火,二弟是恐你又上火,才只让你吃那几个吧,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嫤姐儿和晏哥儿还小,吃辣的容易呛着,你可注意着些,别呛着孩子了。”韩雅一开始很是艳羡姜筠待逢春那么好,后来相处得时间长了,韩雅也慢慢想通了,逢春上半辈子遭罪,如今这是后福到了,自己千娇万宠的长大,夫婿的品行又已极是难得,她哪能奢求那么多,事事都顺心如意呢。
逢春又笑道:“不妨事,虾肉在温水里涮过后,才给两人吃的。”她吃过五个香辣喷喷的大虾后,可恶的姜筠同志说道,要么她不许再吃,若是想继续吃,也要和两个小娃娃一样待遇,过了温水的虾肉既没滋又没味,吃了还不如不吃呢。
韩雅接着再笑:“跟他们大伯一个德行,那么大个爷们,居然吃不得辣味,每次都要在温水里过一遍才能入口……你既说了,我今日可以管你吃饱,不过,你回头要是上火这疼那疼,可别找我抱怨呐。”
逢春呵呵一笑,随韩雅渐行渐远。
折杏站在后头,听着两人说笑的声音愈来愈轻,最后直至消失不见,折杏看着满目的初春之景,在心里哀愁的叹气。
想当年,她在定国公府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后来,和她一道服侍七姑娘的抱菊,打了个半死后被发卖了,再不久,自己跟着七姑娘陪嫁到清平侯府,七姑娘在婆家混的不好,连她们这些陪嫁丫头,都得跟着低声下气。
而随五姑娘陪去长公主府的几个丫头,一个一个都跟着五姑娘水涨船高。
从老夫人那里拨出来的晴雪和碧巧不用提,一个已在年前风光成亲,另一个也在数日前风光出嫁,听说她们两个的夫家,在长公主府都极是得脸,陶家好些旧日的姐妹,也都过去恭贺新婚赴席吃酒,另外陪去的四个小的,如今一个一个也都有了体面,那个成了大丫头,这个被拨去服侍小主子。
折杏有些心凉地往院里回,自己比碧巧、晴雪还略大一些,人家两个都有了好着落,而自己……却还在干耗着,七姑娘现在与韩二爷关系僵硬,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有心思替自己物色亲事,听闻,曾有一个外院管事的儿子,想求娶自己做媳妇,却叫七姑娘以‘年岁尚轻,再等两年’的借口回绝了。
什么年岁尚轻,折杏微微有些自嘲,那时候的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好不好。
自己没随七姑娘陪嫁前,都已经快二十岁了,三太太一日日不肯放她嫁人,自己老子娘只得主动去求三太太,请她开恩允许自己去婚配,三太太是怎么说的,说自己跟了七姑娘这么久,最是忠心耿耿,叫她随着陪嫁,定让七姑娘在清平侯府给她配个好女婿,七姑娘也答应的好好的。
如今都快两年了,切,都是骗子,都不把她们丫头当人看……
心里怨怼归怨怼,折杏还得尽职尽责的当差,自己的身契还捏在七姑娘手里,自己若是不听话,打骂一顿都是轻的,要是再被打卖出府,被人牙子卖到什么穷乡僻壤,这一辈子……也许就真的完了。
收拾好心情,折杏脚步匆匆地回到院里,先回复好办完的差事,然后再汇报韩府的所见所闻:“二奶奶,二爷今儿中午回来了,又去了二太太院里用饭。”
在七姑娘被禁足的三个月里,七姑娘不甘做个眼瞎耳聋人,整日叫自己出去打听韩府的家事,尤其是二爷的行踪,以及二爷是否宠幸了哪个通房,每日都必须向她汇报,哪次汇报的欠缺,就要挨一顿训斥。
听到折杏的报述,今日刚被解除禁足令的逢瑶,轻拍炕桌,咬牙怒道:“这个没良心的……”韩越自打正月十五摔门走人后,这一个月来,只来看过栋哥儿五次,自然也没有留宿过正屋,夫婿如此薄情寡义,逢瑶崩溃的几乎夜夜以泪洗面。
折杏不敢随声附和,又再接着道:“奴婢刚才回来时,碰见咱家的五姑奶奶和这府的大姑奶奶来了。”见主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折杏硬着头皮道,“两人似是从佛寺上香回来,来府里吃顿午饭。”
逢瑶脸色一沉,片刻后,轻哼道:“你去请五姑奶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