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也不知经受了一番怎样的折磨,楚雁翎仿佛觉着自己的身体快要裂开似的,意识渐渐模糊,如坠深渊。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听到耳边响起了一两声微弱的婴儿啼哭,那声音细弱不可闻,却依然能清晰地传入耳里,让人几疑是错觉。
她的孩子,就这样悄然降临,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楚雁翎微微醒转,瞥见身边是银屏抱着一个柔弱的襁褓轻轻哄着。银屏见她醒来不禁大喜:“少奶奶您终于醒了!老爷和夫人惦记着您都一宿没合眼了。感谢上苍,您总算挺过来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我……我睡了多久?”楚雁翎茫然地望着她。
银屏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已经五个时辰了,天一亮老爷就上朝去了,夫人身子不好,方才被奴婢劝回房歇息了。”
楚雁翎轻轻握住婴儿的小手,轻叹:“到底还是个女儿。”
银屏见楚雁翎目中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忙道:“少奶奶为沈家诞下千金,老爷和夫人自是欢喜的。老爷向来十分宝贝女儿,若能培养得如悦小姐那般富有才情,日后不也一样光宗耀祖?少奶奶该高兴啊!”
楚雁翎摇头道:“银屏,有些东西,你不懂。沈家的情形你也是知晓的,沈大公子如今已形同半个废人,全部的希望便寄托在二公子身上,若我不能……为沈家延续血脉,终将会受人耻笑,而我亦无颜再呆在沈家。”
“可少奶奶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您不必太过伤心。”银屏安慰她道。
说话间,怀中的女婴忽然哭闹起来,她仿佛能听懂母亲的话,感知到自己将来不受待见的命运,哭得越发凶了。
楚雁翎一时呆住了,不知如何去哄哭闹的女儿,幸得银屏机警边哄边哼着歌谣,那哭声才渐渐小了。银屏瞧见楚雁翎呆呆的模样,苦笑道:“小小的孩子都好像能听懂你的话,你这个做母亲的,也真狠心。”
“我……”楚雁翎微微低下头,迟疑了半晌,终轻轻抱起女儿,轻声哄着。
银屏道:“她好像是饿了。”楚雁翎道:“嗯。”遂忙解了衣襟给孩子喂奶。
“对了。”银屏想起一事,又道:“老爷说,小姐的名字,由少奶奶取。”
楚雁翎的手顿在襁褓上,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嗯,就叫她‘黛芸’吧。”
“黛芸……”银屏念道:“好名字,那奴婢这就去报与老爷和夫人!”
黛芸吸足了奶,安静地睡去了。
楚雁翎不觉望向窗外,想到那遥不可知的未来,幽幽叹了口气。
麟德十六年十一月十五,算来沈愔已在江夏郡驻足了小半年,为着乡民们请命,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推迟归家之日。不知雁翎现在身子可有好些?她腹中的小家伙终是耐不住寂寞提早来到这世上。沈愔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圆月,紧捏着手中的信笺,微笑:他有女儿了,他和雁翎有女儿了,沈家终于有后了!
“沈大人独自一人赏月,是想家了吧!”郭望之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笑道。
沈愔点头道:“拙荆来信说,我们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言语间难掩欣喜之色。
“是吗?”郭望之笑道:“下官要恭贺沈大人喜得千金,恭喜沈大人!”
沈愔微笑不语,雁翎来信报喜,可自己却不知何时能踏上归程。家中娇妻幼女,实在太需要他。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他是真的该归去了。
次日一早,沈愔便上书皇帝请求调回京城,萧远复立即准了他的请求。麟德十六年十二月一日,沈愔终于如愿以偿地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沈愔与裴濬一商议后约定走官道,一路上倒也未见有人阻拦。日暮时分,二人即将出城,却见远处隐约有一个白色人影,似在眺望着远方,亦或是等待着归人?
裴濬一轻轻碰了碰沈愔,笑道:“好像是个女子,她是在等你吗?”
待驰近细看,沈愔不由讶然:“霜红?”
“怎么?你认识她?”裴濬一大感好奇,不禁来了兴趣:“她像是专程来找你的,你就不怕嫂子兴师问罪?”
沈愔于此地见到霜红,大为诧异,竟是全未听见他的话,盯着霜红的背影出神。
裴濬一不禁气恼道:“问你话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愔这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一言难尽。自上次一别,我从未想过竟还能再见到她,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五)
“公子。”霜红转过身来,一双眼眸盈盈望着沈愔,像是倾注了太多言语,却难以启齿,终只化为了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她幽幽期盼的眼神凝注着沈愔,更见楚楚可怜的模样。
沈愔道:“你一个女儿家,万里奔波从北溱来到南燕,我竟还能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