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麟德十八年三月,出乎所有人意料,萧远复为打压崔家势力将右相崔霆芝罢相,贬为幽州刺史,即日起离京赴任,不得延误。众臣皆在暗中揣测,崔霆芝罢相,此番沈相在朝堂上便没了对手,其女沈悦贵为太子妃,沈家势力与日俱增,皇帝必不会让沈家一家独大,也许会再度扶持一位右相与沈佺抗衡。可崔霆芝离京已有半年之久,萧远复却迟迟未有下一步的动作。
父亲被贬,崔家人遭受重创,萧乾沣突然有些可怜起孤身一人在东宫的崔琳毓。他对她不再如先前那般冷漠了,最近这半年他常常去文霞阁看她,与她对坐谈心,有时还会与她共进晚餐,还偶尔留宿她房中。而她也少去了往日的跋扈,多了份平静淡然,与他相处竟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融洽。
最近这段日子,萧乾沣与沈悦说让晏如去文霞阁住一段日子,陪陪她母亲。沈悦欣然同意,晏如却哭闹着不肯离开沈悦,沈悦耐心哄着她,趁她睡着了便让萧乾沣带到文霞阁。崔琳毓见到女儿,一时怔住了,犹豫了片刻竟不敢伸手去抱她,想到自女儿出生以来自己竟从未带过她一天,不禁心酸得眼泪直淌。萧乾沣细语安慰了她半晌,她才终于稳稳地接过晏如,轻轻哄着。
不料晏如突然醒来,发现眼前抱着自己的女人竟不是沈悦,哭闹着要找沈悦。看着女儿眼中的陌生与疏离,崔琳毓沮丧地叹了口气。父亲被贬,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崔家再不复昔日的荣光了,她独自一人身居东宫,连女儿也不肯与她相认,这一刻,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罢。
翌日一早,崔琳毓看着榻上熟睡的女儿,静默了半晌,终于横下一条心将女儿送回到沈悦的云水阁,什么话也没说便径自回房。沈悦抱着睡梦中的晏如,凝视着崔琳毓的背影,黯然叹了口气。
萧乾沣回府发现崔琳毓竟不在文霞阁,一时大惊命人四处寻找,不多时便有人来报崔琳毓去了后花园。萧乾沣便大步赶往后花园,只见崔琳毓靠坐在一方凉亭内,目光缥缈,似未察觉到他。
萧乾沣走到她身边,一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叹了口气:“我还以为……”
崔琳毓终于回过头来,望着他苦笑:“还以为我又走丢了?”
萧乾沣也苦笑道:“你没事就好,方才真把我吓坏了。”
崔琳毓摇摇头道:“我有些累,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乾沣突然轻轻揽她入怀,道:“晏如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
崔琳毓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人和人的缘分是命里注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也许是我与她,没这个情分。”
萧乾沣一震,十分诧异她竟能说出这番话,怔然道:“可晏如她毕竟是你的女儿,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崔琳毓道:“可是在她心里,沈悦才是她的娘亲,有没有我在她身边,都一样。”
“可……可你真的舍得吗?”萧乾沣道。
崔琳毓不禁惨然一笑:“舍不舍得又能如何?她对我,就像陌生人。可孩子还小,我也不想勉强她,我不想在她的生活中留下阴影。看到沈悦把她照顾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萧乾沣轻抚她的发丝,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默然叹了口气。
崔琳毓说,她想去庵堂诵经修行,远离尘世,寻一片灵魂净土。
萧乾沣不禁怔住了,以为她是因为崔霆芝被贬一事心灰意冷,安慰她道:“崔大人虽被贬,你却依然是我东宫的人。你父亲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只要有我在,便没有人可以动你。”
崔琳毓道:“殿下……你会答应妾吗?”
萧乾沣又道:“若府上有人敢对你不敬,你大可以告诉我。至于晏如,你多试着和她接触,时日一长兴许就会好了。还有悦儿,悦儿她是个极好相与的人,她也会帮你的。你留在东宫,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好儿地,好吗?”
崔琳毓摇摇头,轻轻道:“殿下……我们……回不去了。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我竟一直傻傻地坚持了这么多年。从前我为了崔家一心要嫁入东宫,可当我真的如愿以偿后,我却发现原来这世间有些东西是无法强求的。我是渴望得到殿下的爱,可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殿下这段日子对毓儿的照顾,让毓儿想明白了一些事。殿下,你我……缘尽了。”
“你……”萧乾沣怔怔望着她,却又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崔琳毓淡淡一笑,缓缓起身离去。
萧乾沣望着满园的花草出神,回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黯然出神良久,竟已至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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