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此刻也在其中一个山洞,这山洞乃是前人留下,洞顶开了一个窟窿,月光从中漏下如瀑。借着月光,依稀可见,问天倒在地上,还是维持着那个坐着的姿势。刘长老将他随意放在这里,无人看管,却倒也不怕他会逃跑。此处本就只有一条通道,何况问天现在五感尽失,刘长老有信心,他若是不出手,问天是肯定要被禁制住的。
可山洞之中,此刻却不像表面这般平静。从问天的衣领之中,隐隐有一丝光芒透露而出,混在如玉的月光中,依稀难辨。丝丝灵气正缓缓地进入问天的身体,不是从口鼻之中,而是从他的右臂钻入。这一幕若是被东圣那些炼气士看到,必会将之制住严刑拷问,或是诱之以利,定要得到他的修炼之法。
这江湖上,稍有见识的人都是知道,东圣炼气之法,皆是以吐纳之术,从口鼻吸收灵气,通过经脉运转来修炼。只有炼至深处,炼神返虚,才能以胎息之道吸收天地灵气。而问天如今这般状态,分明是胎息之道,必定身怀惊世秘笈,只怕是东圣三教中的炼虚级法门也有犹不及。这若是传出去如何不引起轩然大波,只怕整个江湖都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可谁又知道,问天此刻却是有苦说不出。刚开始中了刘长老的摄魂术时,问天便是失去了知觉,一直昏昏沉沉,对一切都毫无所知。到了晚上,问天灵台竟忽然恢复清明,可却发现自己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这可让他恐惧不已,心急如焚,如溺水之人一身气力无用武之地,急火攻心,竟有些窒息。他虽年少顽皮,却并不傻愣,想起算无遗和他说过一些江湖趣事,猜测自己此刻定是被禁制。…,
问天努力平复心境,缓缓运转兵家吐纳法门,欲以力破法,消除禁制。可稍一运转真气,却发现真气游走不畅,方从丹田游出便被阻挡,似乎经脉已经堵上。尝试了许久,皆是无功而终,问天到未曾心灰意冷,从小他便是倔强,越是冲不破,他越是要拼。这一番折腾,竟把他连日来修炼的真气消耗殆尽,可毫不见起效。一时心力俱疲,已是无计可施,丹田已经空空如也,完全没有真气,经脉受阻,又无法引灵气入体,外盈内亏,后继无力,问天自是无计可施。
问天现在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间黑暗的石室,甚至比在石室中还要痛苦,就好像他的灵魂被放到了一根木头上,只有意识,却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仅仅是一个很微弱的感觉,如一粒尘埃落在水上,如何也起不了多大涟漪。可问天此刻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种程度的变化,因为,方才再也无法调动真气的丹田,此刻又有了一丝丝真气,虽然很少,可确确实实是有了,而且还在一点一滴的增加。问天先是一惊,随后便是愣住了,心里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经脉被阻,根本吸收不了灵气,更不可能将灵气修炼出真气。索性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问天便静心凝神,努力感受真气的来源。
意识却如困在泥沼之中,无法跳出所谓泥丸宫的桎梏。终究无法有所谓内视的能力,只能依照最本源的方法,默默想着身体的每个部分。
脚,脚没有知觉,感受不到;腿,亦如此;身体,毫无所觉;手臂……
问天从未发现,掌控自己的身体是这般费力的事情,只是感觉一下,便有些意识不清。脑海不觉已有些昏沉,已有浓浓的睡意袭来,无法自拔。
便在这半睡半醒之间,右手!右手竟突然传来一丝感觉,是热,渐而发烫!
几乎是电光火石,一个杀气腾腾的身影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的意识里。冲他咆哮,霸气毕露,苍凉古朴,血腥凶残。问天像是元神出窍,忽然经历了金戈铁马,血战狂杀的沙场,看到各种刀光剑影,尸横遍野。画面频闪,场景变幻,宛若穿越万事春秋,目睹了千百战役。尤其有一人,羽扇轻摇,气定神闲,谈笑间却杀气凌天,在空中聚出一头异兽。一人一扇,千军万马不过弹指间灰飞烟灭,不是撒豆成兵又是什么?异兽是那般似曾相识,一定是它!
睚眦!
所有画面消失,这一眼千年万载,问天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意识里又出现了一个画面,曾在梦中的画面。
那云、那山、那人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不可思议的姿势,分明是人的形态,却偏偏让人觉得他就是睚眦。分明是一个任何人都能做到的姿势,可偏偏是那般诡谲。问天甚至能感觉到整个天地的杀气都可由他调动,这样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分不清,那人究竟是别人还是他自己。
不知不觉间,问天进入了一个玄妙的状态,他的意识仿佛飞出他的身体,站在他的肉身前看着自己,四周依旧黑暗,他仅仅能看到自己。身体成了走肉,而意识也只剩一丝,不会思考,剩下的只是本能。一直不能动的身体忽然解除了所有枷锁一般。不可思议地摆出了梦中那人的姿势,睚眦之相。…,
“轰!”
天地间的杀气都暴动起来,几乎是不顾一切的像问天的身体聚集,将他淹没。而问天的意识就这样冷眼旁观,默默注视着一切,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
低吼如兽,怒目含煞。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玄之又玄的状态便要消失,问天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瞬间陷入了黑暗,陷入泥沼,什么也看不见。
“呼呼呼,呼呼……”
石洞之中,问天忽然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就如噩梦方醒。
月光无所顾忌地照射在他的身上,似乎有些呆滞的眼神瞬间聚神。问天喘息了须臾,呼吸才开始平稳起来,意识到自己还倒在地上,能看到天上的月光,听到风声,感觉到石洞的凉意,却还是身体无法动弹,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我刚刚是做了一场梦?
疑惑之间,右臂发烫的感觉忽然袭来,问天心头又是一惊。原来右臂已经能动了,可也只有右臂能动。问天感受着久违的自如,心里不禁更加迷茫。他脑海不经意间想起了那个姿势,却忽然笑了起来,那般难看的姿势,岂会和兵家图腾有关,自己真有些异想天开了。他抛开脑中可笑的想法,右臂轻轻在身边的墙壁捶了一拳,想想明日那老头肯定会放了自己,便也没什么担心,也懒得费力去挣脱了。随后闭上眼睛,一会儿便睡着了。
夜深,圆月偏移,洞中光柱照到了问天身边的墙壁上,一个浅浅的拳印在皎洁的月光下毕露无疑。山中蚊虫不寐,嗡嗡飞个不停,似乎吵到了问天,他右臂无意识的挥舞了几下,顿时,万籁俱寂。一会儿,鼾声却起。
刘长老静静坐在属于他的山洞中,洞内墙壁平整如砥,只在顶上嵌入几枚水晶,月光透过,洒下一片迷蒙的光芒。而刘长老那双本是浑浊的双眼,此刻却如夜空繁星,闪耀着慑人的神采。片刻之后,双眼又恢复成浑浊的眸子,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脸疑惑。
“难道刚刚是我感觉错了,这种强度的灵气波动恐怕是山内在孕育新的石中精英,莫非矿脉已经长到这些山洞之下了!明天我还是抽空看看,这可是件好事!”
炼气讲究吸日精,吞月华,纳天地灵气。朝阳是一日间阳气初升之时,此刻炼气正是抓住灵气最精纯的时机。
晨曦方至,刘长老便早已起身。运转一遍点石成金的法门,便去走向山洞深处。这里的山洞纵横交错,五步一穴,十步一窟。不过都已经空着,山洞中回荡着斧凿之声,正是墨家弟子正在修行。
一会儿,刘长老就已经看到正躺在山洞中的问天。见他还是维持那个滑稽的姿势,不由有些好笑,也未细查,挥手打出一道真气,隔空便注入问天体内。问天身体一震,忽然从睡梦中醒来。
睡眼惺忪的问天双眼无神地看着刘长老,随着意识清晰,眼神也渐渐有了神采。翻身跳将起来,便是开口边骂。
“老头!你昨天施的什么妖法,把小爷困得这般辛苦,今天你要是不好好补偿我,看我不教训你!”
问天从小都听孙罗书的说书,耳濡目染,话语之中书卷味偏又夹杂了些许市井之气,倒让刘长老忍俊不禁。
“呵呵,先跟我走,去吃上一顿算是补偿!”
刘长老也不多言,佝偻着身子,当先上前。这让问天一愣,满腹恶言怒语一时也说不上来。腹中饥饿之意又忽然袭来,愤愤哼了一声,拔腿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刘长老忽然回头看了眼身后正狂奔过来的问天,浑浊的双眼中,一丝疑惑一闪而逝。摇摇头,缓缓走着,忽然喃喃道:“年轻,真好!”
这话,却只有他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