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飞盏张了张嘴,只叫了一声“婶娘”,一时说不出别的话来。
荀白水跟了出来,长叹一声,眸色深邃,“你已是朝廷重臣,心中自有主张,我当然不能勉强。只是希望大统领不要忘了,荀氏一族百余人,都是你的血肉宗亲……”
此刻已然近晚,暮色淡淡。荀安如紧紧靠在婶娘的身侧,两个女人仰头望过来,满面皆是茫然和忧虑,看上去那般无辜而又柔软。
荀飞盏颤抖的手慢慢收握成拳,怔了好半天,才咬紧了牙根,转向荀白水,“没有抓到段桐舟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还望叔父从今以后,悬崖勒马,半步也不要再踏错。”
荀白水立刻追问了一句:“若抓到了段桐舟呢?”
“我会先问他几个问题,问清楚了……再做决定。”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荀飞盏苦涩的声音已低不可闻。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婶娘和堂妹的视线,大步走向院门,一次也未曾回头。
荀夫人焦急地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又转回来,问道:“老爷,孩子语气这么重,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荀白水喃喃道:“飞盏心软……没事,没事的……”
第十三章 东海朱胶
长林王萧庭生乃是先武靖帝的养子,并非亲生,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一个秘密。不过对于他真正的身世以及如何进入皇室的根由,整个金陵城乃至全天下,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最初几年还有好事者提出过异议,企图探查根源,寻究缘由,如今世事更迭,流水般的岁月逐年逝去,人们早就接受了朝中有位手掌兵权的七珠亲王,也习惯了他在宗室中的尊贵地位。若不是他给儿子命名时没有跟随皇室轮排的“元”字辈,许多人根本就已经记不起来他其实并非先帝亲出的血脉。
大梁宗制以王珠论品,七珠为最尊。按惯例,若有太子在朝,王位不宜超五珠,为的就是留待新帝加封。这个规矩虽不成文,但历代都愿意遵守,开朝三百年来只有一位皇帝破过例,而那一次的结果,显然并不怎么好。
长林王府初建时,规制为双珠亲王府,先帝和萧庭生都不是奢靡之人,后来两次加封皆未改府制,直到萧歆登基赐下七珠,才命内廷司统一改建。
按照七珠规制,预置为世子居所的东院门禁三层,檐兽五尊,除了日常起居的寝院外,另有书斋和绣苑。当然,对于当前这位长林世子妃来说,绣苑基本没有什么用处,早已被她平整掉中庭的花花草草,改成了一处小小的演武场。
萧平章这段时日伤重在府,蒙浅雪每天都围着他团团转,到了他能出府进宫的第一天,她已经不太习惯这么清闲,先是无聊地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午后又到演武场内练了两个时辰的剑术,消磨了许久方才回到寝院中,梳洗更衣。
独自一人在暖阁里坐了一会儿,蒙浅雪似乎有些心绪沉沉,起身遣退侍女,关上了内门,转过围屏。屏后是间小小琴房,除了一尾古琴架在窗下外,几无别的陈设。她进屋后,径直走向南墙,打开了内嵌于墙面上的一个暗龛,龛内有一尊小小的观音像,观音手里抱着一个白胖讨喜的小婴儿。
蒙浅雪点了一支细香,插进神像前的小铜炉中,闭目静祷了许久,方才睁开眼睛。
她的手指轻轻摸了摸白瓷婴儿鼓鼓的小脸,眸中神采褪去,一片黯然。
七年前萧平章与她成亲时,长林王妃已染重病,就盼着能早些看到下一辈。蒙浅雪自认体健,一直以为可以达成婆婆的心愿,谁知等啊等啊直到最终婆婆抱憾离去,她身上也未有一丝消息。
三年母丧期满后又过了半载,蒙浅雪已经略微有些心急,请过好些大夫看视,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能这样月月年年等着,到如今已经等成了她的一块心病,背地里不知偷偷哭过几回。
铜炉中小小的香缓缓在顶端吐着白烟,蒙浅雪发颤的指尖抚过婴儿头顶冲天的发鬏儿,只觉得胸口一阵酸楚,又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侍女请安的声音,萧平章的脚步声随后响起。
蒙浅雪赶紧擦了擦眼睛,关上龛门迎了出来,搭手给夫君宽下外衣,问道:“今儿头一回出府,父王必定悬念,你去那边请过安了吗?”
“我回来已经有一阵子,直接先去了父王那里。”萧平章的视线滑过妻子微粉的眼角,瞟了瞟仓促间没有关严的龛门,心中已然明白,轻轻叹了口气,握住蒙浅雪的手,拉她坐在身边,低声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咱们都这么年轻,父王半个字也没催过,你又何必心急呢?”
蒙浅雪将额头抵在他肩上,好半天才带着颤音道:“可是平章哥哥,我都嫁给你七年了……”
“才七年就腻了?你还得嫁给我一辈子呢!”
一句话逗得蒙浅雪破涕为笑,掐了他一下。
萧平章将她的手拿下,握在掌中,指尖揉着她的手背,安慰道:“咱们打小一起长大,以前我是你的平章哥哥,现在是你的夫君,这样的情分,还有谁能比得了呢?对我来说,咱们俩能成亲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的……若有,那是锦上添花,若没有,也不要太过在意。”
蒙浅雪心头一酸,扑进了他怀里,“可我就是想锦上添花,就是想给你生一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