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命人在角院门口挂了一块血红的布帘子。能进去的男人只有大少爷、炳爷和一个上了年岁的送饭的厨子,连我也进不去了。少奶奶生子之后的第四天,我搬到前院,在炳爷屋里搭了竹床,孩子的哭声一时听不到了。大少爷说出了满月让我搬回去。我不在意,我觉着炳爷这里挺合我的心思。我怕一个人呆着。在耳房里睡觉,老能听到口哨声和哗啦哗啦的撩水声。洋人的魂儿在缠我,我再一个人呆下去怕是要真的受不住了。
我心里有很多不明白,可是我不跟炳爷提大路的事,我跟别人也不提。白天,我照常去火柴场上工,那个雨天的事我一句&iddot;也不问,我不问自然也没人跟我说。人人都是心里很有数的样子。我很害怕,因为我心里没数。洋人教会了这些人。我弄不清出事的时候这些人在不在,如果在,动手没动手?我不提大路,他们会以为我知道底细。他们谁也不提大路,使我终于明白他们到底干了什么。他们脸上挂满了汗水,呆愣愣傻乎乎的,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颠颠地跑去干什么。可是他们让我害怕。确实,洋人教会了这些人,他让他们明白怎么开机器怎么修机器,他们回过头来用这些机器把洋蛮子剁掉了。如果有人指派,他们也会剁了我,然后吹喝着把我抬起来,丢到洪水滔天的乌河里去!
我不敢想那个倒霉的雨天的情景。
我实在也想不出!
我是管事,我可以对这些让我害怕的人提前下手。我在调药间配好药糊,从墙角帅尘土里拿起二少爷从未用过我也从未用过的鞭子。曹家的各路管事都有这种牛皮制的小鞭子,有人用,有人不用。屠场的管事差不多天天要用它,掌刀的雇工们有几个浑身都是燎泡。那些挨了揍的雇工们渐渐地不知道手里的刀还有别的用场了口不过我总在想,爱打人的屠场管事总有一天会遭r算计。我明白我也有遭算计的那一天。可是我顾不r那么多,我的心催着我的}}a让我提前卜家伙i我没头没脑地打犷一个人的背口鞭俏儿啪&iddot;声拉出一条白道道。
我说;你干的好事!
我转过身抽了另一个人。
衣服上裂f一道fèng儿。
你说:你干的好事!!
火柴场的人不明自我要干什么,可能也闹不清找说的是什么,何比他们,连找自己也不清楚。他们疯了一祥干活,剁梗机呱嚓呱嚓切个不停,上豆丝一佯的火柴梗白花花地落满了竹筐。我站在木头堆上吓唬他们,我说:你们不做活儿做孽,看老天爷不砸你们的饭碗!你们各管各的,哪个干不好,我替二少爷辞了他i你们别不把我放在眼里,少爷不在了,洋人不在了,我在呢!谁敢小瞧r我,我当一天管事我就绝不饶了他!走着瞧i我把这些&rso;工友吓坏了口可是没有多大用处,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害怕口我老觉着他们会突然放下手里的活儿,一块儿扑过来捉住我,把我按在剁梗机的刀刃底下。不知道大路当时喊没喊饶命,换了我恐怕是要喊的。
饶命啊?!
不知道洋话是怎么一种声音。
这句话能变成一种眼神儿。
我能认出有这种眼神儿的人。
我就是这种人。白天,我干活。晚上,我躲在炳爷的屋里不出来了口大少爷的咳嗽声和家丁们的脚步声让我心惊肉跳。大路的魂儿藏在我的竹床底下,不掌灯的时候爬出,掌灯的时候又爬回去口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拿自己怎么办,我做梦不做梦的时候喉咙里都卡着两个字:饶命夕我求老天爷来饶我这条卑贱的性命。我悟不清身后身前的杀机,只觉着有人要对我不客气了!
炳爷很忙,常常半夜回来,白己不点灯,也不让我点灯,摸摸索索躺下,不停地翻身叹气。一天夜里,我听他叹过气之后轻声叫唤起来,一声挨一声,像头疼和肚子疼。我说:炳爷,你怎么了?
他说:没事。你睡吧。
我说:你哪儿疼么?
他说:不疼。哪儿也不疼。
静了半天,我快睡着了,以为他也睡着了,想不到他又哼哼起来,好像被蛇叼住了脚趾头。我爬起来点亮了油灯,端着灯去照他,在他大睁着的眼睛里看见了那种眼神儿。眼神儿发cháo。他指指灯,让我把它灭掉。我灭掉了它,听到炳爷长叹丫声,抽嗒起来了。
他说:耳朵,做孽呀!
我说:嗯?
他说:我一大把年纪了,有些事做不来了。耳朵,我不怕天爷不怕地母,我怕来世的报应t我说:炳爷,你的话我不明白。
他说:你明自,你满不了我。
我说:炳爷,你人说我更糊涂了。
他说:糊徐着吧,糊涂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