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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第1页）

陈三金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立即高声招呼，飞快就跑来十几个家丁，站成人墙围住傅山，把他逼在了墙角。陈家老小出来了几十号人，站在中道庄口。早有家人过来拿行李。原来陈廷敬把张汧也请了回来，想留他在家住几日再回高平去。陈廷敬先跪拜了爹娘，再起身介绍了张汧。一家老小彼此见了，欢天喜地。

这时，人墙里有人放声大笑，高声吟道：&ldo;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rdo;

老太爷心里直敲鼓，生怕张汧知道傅山在此。张汧却早已听清了有人在吟傅山的诗，这诗在士林中流传多年，颇有名气。日月为明，所谓一灯续日月，暗里说的就是要光复大明江山。张汧知道这话是说不得的，只当没有听见。

老太爷心里害怕，只道：&ldo;来了个疯子，不要管他。&rdo;

陈廷敬虽不知道那边到底来的什么人，却想这中间肯定蹊跷，便只作糊涂道：&ldo;张汧兄，我们进去吧。&rdo;

却又听傅山又在人墙里喊道：&ldo;忘了祖宗，认贼作父，可比那疯子更可悲！陈公子去年秋闱在太原闹府学，尚有男儿气。结果被狗皇帝在名字前面加了个廷字，就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了。可悲可叹呀！&rdo;

张汧仍是装聋作哑，陈廷敬倒是尴尬起来，笑道：&ldo;张汧兄，您头回上我家，就碰上如此败兴的事，实在对不住。&rdo;回头又对他爹说，&ldo;爹，把这个人好好安顿下来，我待会儿见见他，看是哪方神仙！&rdo;

老太爷生气道：&ldo;告诉你了，一个疯子。三金，把他打出去！&rdo;

陈廷敬忙说：&ldo;爹，千万动不得粗！三金，对这个人要以礼相待！&rdo;

陈廷敬请张汧进了客堂，家人上了茶来。叙话半日，陈廷敬道：&ldo;张汧兄，您去洗漱休息，我过会儿陪您说话。&rdo;

张汧笑道：&ldo;您不要管我，你们一家人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拉拉家常吧。&rdo;

家人领着张汧去了，老太爷忙说：&ldo;廷敬，来的人是傅山。这个人你见不得！&rdo;

陈廷敬说：&ldo;我早猜着他就是朱衣道人傅青主。傅山先生才学人品我向来敬仰。人家上门来了，我为何不能见他？&rdo;

老太爷急得直跺脚，道：&ldo;廷敬为何如此糊涂！傅山早几年同人密谋造反，事泄被捕，入狱数年。只是审不出实据，官府才放了他。他现在仍在串联各方义士，朝廷可是时刻盯着他的呀！&rdo;

陈廷敬说：&ldo;傅山先生学问渊博且不说，我更敬佩的是他的义节。&rdo;

老太爷又急又气，却碍着家里有客人，又不敢高声斥骂，只道：&ldo;廷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佩服傅山的义节，不等于骂自己？我陈家忠于朝廷，教导子孙好好读书，敬奉朝廷，岂不是背负祖宗？&rdo;

陈廷敬低头道：&ldo;父亲，孩儿不是要顶撞您老人家，只是以为小人沆瀣一气，君子却可以各行其道。我折服傅山先生的气节，并不辱没自己的品格志向。&rdo;

这时，陈三金进来了，道：&ldo;回老太爷，那个道人硬是不肯走，我们只好赶他离开。拉扯之间，动起手来了。好歹把他赶走了。&rdo;

陈廷敬忙问：&ldo;伤着人家了没有？&rdo;

陈三金说：&ldo;动起手来哪有不伤人的？只怕还伤得不轻。&rdo;

陈廷敬忽地站了起来，说：&ldo;怎么可以这样！&rdo;

陈廷敬起身往外走，也不管父亲如何着急。老太爷压着嗓子喊道：&ldo;廷敬！你不管自己前程，也要管管陈家几百号人身家性命！&rdo;

老夫人坐在旁边一直不吭声，这会儿急得哭了起来：&ldo;这可如何是好？廷敬中了进士，本是天大的喜事，怎么麻烦一件接着一件？&rdo;淑贤站在婆婆身边，也一直不敢说话，这会儿也急得直哭。

陈廷敬牵马出门，飞快跑出中道庄。碰到个家丁，陈廷敬勒马问道：&ldo;刚才那个红衣道人往哪里去了？&rdo;家丁抬手指指，说：&ldo;往北边儿去了。&rdo;

陈廷敬飞马追了上去，见傅山先生正闭目坐在树下，忙下马拜道：&ldo;晚生陈廷敬向傅山先生请罪！我的家人可伤着先生了？&rdo;

傅山仍闭着眼睛：&ldo;没那么容易伤着我！我要不是练就一身好筋骨，早死在官府棍杖之下了！&rdo;

陈廷敬道：&ldo;廷敬自小就听长辈说起先生义名。入清以后，先生绝不归顺，不肯剃发，披发入山，做了道人。先生的诗文流传甚广，凡见得到的，廷敬都拜读过，字字珠玑，余香满口。何况先生医术高明，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啊！&rdo;

傅山突然睁开眼睛，打断陈廷敬的话：&ldo;不！悬壶并不能济世！若要济世，必须网络天下豪杰，光复我汉人的天下！&rdo;

陈廷敬道：&ldo;晚生以为，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种族不分胡汉，戴天载地，共承日月，不分你我。只要当朝者行天道，顺人心，造福苍生，天下人就理应臣服。&rdo;

傅山摇摇头，道：&ldo;陈公子糊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rdo;

陈廷敬始终站着，甚是恭敬，话却说得不卑不亢：&ldo;傅山先生说的，虽是祖宗遗训，晚生却不敢苟同。今人尚古，首推强秦盛唐。秦人入主中原之前，逡巡函谷关外三百年，汉人视之如虎狼。后来秦始皇金戈铁马，横扫六合，江山一统，汉人无不尊其为正统。再说大唐，当今天下读书人无不神往，可唐皇李氏本姓大野，实乃鲜卑人，并非汉人。还有那北魏孝文皇帝，改行汉制，五胡归汉，今日很多汉姓，其实就是当年的胡人。古人尚且有如此胸襟，我们今日为什么就容不下满人呢？&rdo;

傅山怒目圆睁，道：&ldo;哼，哪是汉人容不下满人，是满人容不下汉人！&rdo;

陈廷敬语不高声，道：&ldo;当今圣上，宽大仁慈，礼遇天下读书人，效法古贤王之治，可谓少年英主。&rdo;

傅山仍是摇头，道：&ldo;陈公子抱负高远，有匡扶社稷之才略。可国破家亡，活着已是苟且。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你亲历乡试、会考，险送性命。清廷腐败，勿用多说！何不同天下义士一道，共谋复明大计，还明日朗月于天下！&rdo;

陈廷敬却不相让，道：&ldo;傅山先生，满人作恶自然是有的。但就晚生见到的，败坏国朝朝纲的，恰恰多为汉人，科场舞弊的也多是前明旧臣！事实上，清浊不分满汉，要看朝廷如何整治腐败！&rdo;

傅山望着陈廷敬，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良久才说：&ldo;看来陈公子是执迷不悟了！今日贫道所言，句句都可掉脑袋。陈公子，你若要领赏，可速去官府告发。太原阳曲城外有个五峰观，我就在那里，不会跑的。&rdo;

陈廷敬拱手施礼，道：&ldo;先生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还想请先生去寒舍小住几日，也好请教请教。&rdo;

傅山道：&ldo;令尊对我说过，道不同，不相与谋。告辞！&rdo;

傅山说罢，起身掉头而去。陈廷敬喊住傅山，道：&ldo;此去阳曲，山高路险。傅山先生，骑我的马走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