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日娃漫不经心的描述,三美才知道,日娃的团队不是他们三个,而是十三个。三美紧闭着嘴巴,就像听了天书,这菌子生意竟然还能这样做?难怪他总能在清晨准时出现在集上,不压价格,也不挑品相,都是成筐交易。原来平常赶村集那天收的菌子本来就不挣几个钱,就是顺路挣个熟脸,也方便搞“地下工作”罢了。三美知道何云道的菌子最终也是进省城,不过都是统一装车才发出去,最终流向二次加工的小作坊、菜市场和综合交易市场,与日娃这样接力赛似的运输方法比起来,效率不晓得低了几倍;再者,在厂里精削过的菌子过了太多人的手,人体的温度改变了菌子本身的气味,口感也不如日娃他们包着蕨叶往外直接送的那么鲜、香、野。他们两个人,一个只做大众市场,一个只做特定市场,确实是各干各的,互不影响。可既然如此,当初何云道亲自到集上找日娃的麻烦,为的又是什么事呢?并且说了半天,日娃也没解释最近频繁进山是为了啥呀!三美继续追问,日娃却死活不肯说了,拍拍手站起来,半张着嘴巴说:“看你也是闲得很,陪我去见个人吧。”拜山神(下)这次谈话过后,三美对日娃的印象完全改变了,她一直知道日娃很会做生意,如若不然也没本事在省城买房子安家,可她没想到,他背地里动的脑筋,是别的人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原样照搬的类型。以前三美不懂,现在跟着徐客学了这么久,她已经很清楚,一条从收购到物流、再到消费终端的交易线,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建立起来的。单单是三美和徐客“进村收购”这样听起来简单的一件事,就耗费了俩人大量的心力。与人接触的工作本来就是斗智斗勇,尤其是运输环节,母鸡事件之后,徐客曾经非常郑重地告诉三美,不能得罪的人是菌农,但最危险的人也是菌农——人的念头总是在一瞬间决定的,必须在每一刻,都把对方先预设成为不利的人,再想好对策。日娃敢带着两个外地人到向羊村这一带做菌子生意,一定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铺垫,投入进去了大?s?量的精力、财物,也许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更困难的事。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三美已经估计到了,或许当年人人都在议论日娃有大学不去读,混进省城去“干送货的活路”时,就是他搭建这条交易线的开端。去找人的路上,三美跟在日娃身后掐着手指一直在心算,照日娃这种做法,一年甚至不需要工作很久,只要把菌季的高峰——也就是7月到9月,这三个月做好了,那一整年都够吃了。她抬起头打量日娃,他看起来也挺朴素的,没有穿金戴银,也不跟何云道似的吃穿用度样样讲究也许是自己把他的客户估多了?说不定他跟自己一样,也就挣个辛苦钱呢“你耸着个脑壳算啥呢?”日娃停下来问三美,她这才把手藏在背后,摇摇头,“没算啥。”日娃甩甩头,“在算你日娃哥的账呢吧?”三美连连摆手,“真没有,我算自己的账呢!”“屁,后天才赶集!算了就算了呗,还不承认,来,帮哥算算有多少钱,够不够娶个大胖媳妇儿?”三美看着他黑黝黝没正形的脸,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对啊!母鸡闹货车那一回,她就看到他们车上有遮阴网和泡沫纸了,车里一排排菌子跟包好的鸡蛋似的,应该就是当天清晨的松茸了!松茸和鸡枞一样,生长条件苛刻,得知道菌窝在哪儿、天天去看长势才能采到合适的尺寸。并且老茸太老,小茸太小,采了都会影响来年收成,他们不可能一次性在集市上收到那么多匀称的中等松茸,八成早在开集前,他们就已经进过一趟村了。三美顿时感到后悔,上回豆腐摊上,日娃对着徐客夸她脑子灵的时候,她还当场得意来着,早知道当时他是装孙子,自己就不会顺杆爬上去做奶奶相了!想到这儿,三美脚趾抠地,耳朵也红了,日娃眼看着三美的耳朵一点一点慢慢红起来,从粉红变成了通红,当时就会错意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心里那个后悔呀,“这就半大点女娃,我和她说个屁的大胖媳妇儿?这下可咋个整?”日娃这张嘴认人,对方要是个嘴得能说会道的,他就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来劲,能给人急得上蹿下跳;可对方要真是个羞的,譬如三美,那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下必须快点改变这个别扭的情境,于是他也顾不上疼了,张着大嘴说,“快快,快看,我找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