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的身形忽然定住。他将人拉进来,本欲问她为何要混进那画舫之中,她知不知道那艘画舫是什么地方?可虞秋烟一开口……章启定神看了看她,女子身上的幂篱遮住大半个身子,面容隐在幂篱之后左顾右盼,看样子还不打算露出面容。他不由扯了下嘴角,转身坐到八仙桌后,从容地倒了杯茶水,长指扣着桌沿敲了敲,斟酌了会。“你,叫什么?”四周沉寂了一瞬。青楼舞姬一般叫什么名字?尽管虞秋烟完全没见识过,但从那些话本之中大抵也知道,舞姬一般有个在外的花名。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脑中一晃而过,最后只剩下这句诗词。虞秋烟深吸一口气,怯生生道:“奴家名唤,唔……虫虫。”她才说出口,就觉得这名字似乎不大好听。怎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章启顿住,喝了一口茶,缓缓接上话:“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他很给面子地点头,面不改色继续道,“名字……取得不错!”“公子谬赞了。奴家听不懂这些诗词。”她捏着嗓子,语气不觉带着几分矫揉。“……”章启咳了咳,放下茶盏,沉吟道,“那,是要我解释给你听?”好你个章启,竟然还想拉着舞姬解释青楼艳词!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这要解释起来,那还了得。“倒,倒也不必。”虞秋烟不动声色地呛声道,“奴家不懂,自然是不爱听这些诗词。”“嗯,那你会什么?”虞秋烟咬牙切齿,两手一摊:“奴家什么都不会,公子你使那么多银钱买下奴家,亏了。”“不亏。本……我觉得甚好。”章启笑了,看了看,又道,“唔,兴许是低了些。”虞秋烟酸不溜秋地呛声:“公子还想金屋藏娇不成?”“我看你分明都能听懂。”他摇头轻笑了一声,“连金屋藏娇都知道。”屋内传来一阵茶盏相击的清脆声响。虞秋烟站在原地捏了捏拳。很快,拳头被人拉住了一只,她顺势就着他抓握的力道坐到了八仙桌旁,温热的掌心裹住背上摩挲了数下。章启撑开她握拳的手掌,捏了捏指尖:“手怎么这么凉?下雨了还乱跑。”虞秋烟抽出手搁置于腿上,一动也不动。两只手交缠着,坐得端端正正,章启再欲伸手碰,她侧着身子避开了,就是不大愿意搭理他。章启自然看出来了,只当她是被人发现要混入那销魂窟内有些不好意思,装作是舞姬被拆穿了还不搭理人。他只好收手,摇头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顺着她的意试探着喊:“……虫虫?”虞秋烟偏偏脑袋:“……怎么了?”“没什么,不要紧张。”章启波澜不惊地哄道,“你就算什么都不会,在我眼中也是最好的。”虞秋烟有些僵住:“你……”幂篱前的影子晃了晃,章启的脑袋隔着一层轻纱和她离得极为近。眼见颊侧的幂篱轻纱被浅浅的气息吹得晃动。“奴家什么都不会,你买回去没有用的。”虞秋烟将人推开,自暴自弃道。章启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忽然顿住,沉眸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你走?”那颗带着白色轻纱幂篱的脑袋犹豫了会,点了点。“画舫已经开动了,你想跑去哪?”虞秋烟方才没有留意,现在才察觉出来。手腕上被捏着的力道忽然转大,她被人拉得身子一歪,整个人倒进了章启的怀中。虞秋烟慌了神,手扣着他的前襟,往外推了推:“公子……我们,我们,不合适。”“……”章启凝眸,看着她。他没想到虞秋烟事已至此,竟然还想和他装不认识。薄薄的轻纱晃动着,映出一道朦胧的人影。忽然,轻纱被一股力道拉着抻直了,轻纱后的人影面容轮廓愈发清晰。章启隔着幂篱,精准地寻到了她的唇瓣,轻轻吻了她一下。“胡言乱语!”“你你你——”轻纱撩动着清浅的气息,虞秋烟整个被抱到了章启的腿上,皎白的面容升起两朵红云。章启好声好气道:“我怎么了?”虞秋烟气得推了他半天也没推动。“阿烟,别乱动。”他沙着声叹了口气。瞬间明白过来的虞秋烟愈发羞愤难当,撑着章启的肩膀坐直了身子。“你早就认出来了,你耍我!你还笑话我!”章启没应声,抬手要将她的幂篱掀开——虞秋烟赶忙伸手揪住了幂篱,想起方才的编的名字就一阵羞愧。这幂篱帷帽就是她最后的底线!“不许掀!”她拉住幂篱边沿,喊出了声。章启挑了挑眉,松开手:“行,不动。”他无奈揽过她,偏头从桌边的瓷盘里取了数颗荔枝。半晌,见虞秋烟还死抓着那幂篱不放,章启将剥好的荔枝放到了白色的瓷盘中,从缝隙里递了进去:“吃荔枝?”见她犹豫,他又轻声补充道,“新进的,尝尝?再过阵子就吃不到了,你不是喜欢荔枝么?”那荔枝看上去晶莹剔透,且递到了跟前来,吃一口也无妨。虞秋烟拣了一块,塞进了口中,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熟。忽然想到之前在画舫上,他也给她剥过橘子,那时候她还穿着男装……虞秋烟想起那日,不禁抿着嘴露出点笑意。章启趁机掀开幂篱,本想将她吐出的核接过,却见她杏眼闪闪,像只偷腥的小猫,不禁愣了一瞬。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这么开心?”虞秋烟赶忙将幂篱拉下,挡住了他的视线。章启叹了口气,轻声唤:“阿烟?”“你还莫不是还想着让本王当作没见过你吧。”他语带调侃,“唔……虫虫?”虞秋烟翻了个白眼,将人推远了些:“我不叫这个。”“是吗?本王瞧你很喜欢这个名字……”章启没忍住笑意,肩膀轻动,“不懂诗词?”莫名被嘲笑,虞秋烟愈发觉得方才自己一举一动都很傻,气得胸口疼:“你再笑?我看你也很喜欢买舞姬。还想金屋藏娇。”这话中的语气实在太酸。章启后知后觉,拍了拍她的肩:“自己的醋也要吃?你莫不是以为我没认出你来?”她没出声。“姜一跬是事急从权,才这样做的,总不能叫人发现你的身份。”章启解释完,忽然问道,“不过本王倒想知道你去那地方做什么?”他眯起眼,“那可不是好地方。梁家小姐带你去的?你们胆子够大的。”“哪里来的梁家小姐?”虞秋烟被问得一愣。“你身旁那个,不是梁小姐?”章启冷回过神来。因着虞秋烟常常和梁元星一道玩,且梁元星的性子颇为洒脱,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爱穿着男装混迹于市坊之中。导致,章启那时候看到虞秋烟伸手牵住了身旁的人,便理所当然认为那是梁元星。“那是成家小姐。你是见过元星的,身量也显然不一样,元星要高一些……你连身量都弄错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章启揽了揽她,如实道:“看多了,就认出来了。”她红着脸,轻声道:“那你岂不是白给人家两锭金子。”“两锭金子就能带走,是有些便宜了。”-随着画舫开动,宽阔的大厅中,声音鼎沸。数名将领举起酒坛临窗对饮,场面格外喧闹。座首的几位姗姗来迟。可主位的桌案始终空着。副将看着空出来的主位,不由疑惑地问了一声。今天之宴会是军中庆功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