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来了,人们便会像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这便是上帝赋予人的一种本能:钟x。男人表达钟x的方式之一就是调x,调x有高低雅俗之分,往往以个人的气质、生活情趣、幽默感而定,高雅的“调x”就变成了一种情调,能营造一种亲和、有魅力的氛围,但就是低俗的调也能扰得你筋疲力尽,脑子里留下抹不去、挥不掉的印象。
苟爱琴今天上白班,文昌德上二班,中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来到了车间门口,看到苟爱琴出来,就凑上去搭讪:“今天工具室的谢师傅上班没有?我从她手里借了东西要还。”
“不知道,我今天没到工具室去。”
他和她并排走着,他说:“和美女同行,感觉真好。”
没有经过批准就分享人家的美丽,她提出了抗议,说:“你别跟我走得那么近,人家会以为我和你怎么样,容易引起误会。”
他说:“欢迎误会,别人能够误会,说明我俩本来就般配。”
“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皮厚。”
“不是皮厚,是情深。”他嘻皮笑脸。
“你也不问问我对你有没有情?”她脸有怒色。
“那是你的事,我有把握自己感情的权利。”他摆出了一副维权的架势。
“你是个无赖,你离我远点!”她怒气冲天。
“大路通天,各走一边,我走那儿你管不着。”他说话还理直气壮,引来了一帮看热闹的人。
她加快了脚步,他跟在她后边,她回过头,跺着脚说:“我说你别老跟着我。”
“咦,奇怪,怎么叫我跟着你,你从车间来,我来自车间,你往食堂去,我也去食堂,我们本来就同路,我不跟着你,你让我从天上飞过去,奇怪,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无稽之谈嘛!”他脸冲着围拢来看热闹的人,摊开两手摆出一种受到伤害的样子。
她觉着像粘上了一块橡皮糖,想甩又甩不掉,而真甩掉又有些舍不得,因为在他的中她也有过心灵的激荡。但是理智却支配着她,使她甚至都没正眼看过他。在下乡的几年里,围着她转的有公社干部、学校的老师,大队管事的还开出极具诱力的条件,她一律给予了“冷处理”,才保全了自己的名声和清白之身,她容易嘛,难道历尽千辛万苦,守身如玉,到头来就为嫁这么一个人,亏不亏?不往高了说,就用四项“基本条件”一对照,政治可靠、工作体面这两项硬指标绝对不过关,相貌还可以,但人细高细高的,谈不上健壮,唯一般配的就是年龄相当:年方26,但年龄能当饭吃啊,经过的综合评定:不及格,所以必须采取“冷处理”。
人们用“吃食堂”来表述自家不做饭而长期在食堂吃饭的行为。食堂当然是不可食之物,但是在这里却能生米煮成熟饭,因而照样能成为那些单身族群在生活上的依靠,就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在又出现了“吃父母”之说,更是明显地表达了“依赖”之意。那年头,人们肚子里没油水,经常处于饥肠辘辘,食堂绝对是人们向往的地方。食堂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面墙上并排开了八个窗口。里面热气腾腾,外面是饥饿的人群,人们的交谈声、筷子敲瓷碗和勺子撞击饭盒的金属声,汇成一曲食堂交响曲。
菜香勾住了每个人的胃,仔细的嗅着,有的还将脑袋伸进去瞧,盘算着如何才能物美价廉,那时候吃什么都香,包括煮得烂糊糊的面条,黄呼呼的开口馒头,最经典的名菜要算是土豆烧肉了,要想买到这经典,必须早早去排队,否则连土豆皮都吃不上了。尽管窗口里的大师傅早已上岗,但下班的大喇叭不响,谁也不敢开张,各窗口前自然是排着长龙阵,唯独最里面的一个窗口前这队显著短了许多,因为当年这个窗口的眉批写着:地富反坏右购餐处,老职工心里忌讳。
文昌德来食堂不仅饱胃,还要养眼,他期望看到苟爱琴,也希望自己可以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但他不会殷勤地请她插在自己前面,因为不管是长着长脸还是方脸的打饭师傅都会顿时两眼放光,硬是把你看中的一大块红烧肉丢进了她的饭盒,当然他也知道,她随便站到那一队,都不会吃亏。尽管刚才挨了一顿揣,现在他依然左顾右盼寻找看苟爱琴,就在他进行全方位扫描时,看到最里面的那个窗口前,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闪念就过了,哪能呢。
女孩很规矩地排着队,和窗口边正在打饭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时有人过来了,直接就加塞了,她一声不吭,默默地等着。塞子刚出来,她前面又加了个人,她还在原地没有动。就在她好不容易靠近窗口时,一个人横着就过去了,装做往窗口里看看,一不留神就把碗递了进去。
“骡子,你家上辈子是只螃蟹,横着走路的!”文昌德大声喊一句,那姑娘也循着声音扭过了头,他傻眼了,会真的是她?她买好饭低头往外走,太像了,他有了一刹那的冲动,他想叫她,可是又觉着不太可能,如果真认错了,那不叫人笑话死,说我是想媳妇想疯了。他又看她一眼,觉着太可能了,完全可能。他想象着,如果我现在叫她一声,但叫什么呢?“傻妞”?人家会认为我思想肮脏,肯定不行,叫小妹妹?也不合适。
“啊!”一声大叫,女孩与一个大个子撞了个满怀,馒头在地上打着滚儿,菜碗落地,斜躺着,只剩一点干货,那汁汁汤汤全给大个子的衣服喝了,大个子一边抖粘在衣服上的菜,一边吼:“你眼瞎了,往人身上撞。”
人们渐渐围拢过来。有人问:“她是谁?怎么不认识?”
“刚招工进来的。”
“新来咋到,先鸣锣开道,哈哈。”
“在家山珍海味吃惯了,那咽得下这粗茶淡饭。粗茶淡饭咽不下,还跑到这儿来做么?”说这话的是冷师傅。她本不属于吃食堂一族,只因今天食堂有肉菜,就用建国给的菜票沾光来了,顺便搭几句风凉话。
万晓阳还没领工作服,穿着花罩衣,在这一片工作服的蓝海中特别扎眼,再配上这么个身段,还真没有一点工人的味儿。此时她低头不语,脸菲红,听人数落。
文昌德又气又急,气的是人们太刻薄,急者,乃无法相助。这时他想的已不是叫她什么的问题了,你就是叫一声“哎”,她也许会认出你,但接下来她会说什么呢?她极可能会说:“你是个骗子,你把这儿的人说得那么好,那么好,就这么个好法吗?”一种恐惧袭上心头。原以为把多年来萦绕在脑子里的阴影,通过语言向一个原以为永不会再见的姑娘倾泄,就像把一个包袱扔进了太平洋,可现在这包袱包裹着他的秘密又回来了,而且掌握在这么一个不上路的丫头手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把它抖搂开来,那情景……他不敢想象。
好在建国及时解围,他端了两个碗,一个碗里菜冒尖还堆着两个馒头,另一碗里只一个馒头,他将一个馒头的那碗递给女孩,说:“到车间去吃。”然后将另一碗给大个子,说:“对不起,挠(我)徒弟,新来乍到,这份你先端去,我有一大号工作服,太大了,也穿不着,赶明儿你拿去。”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碗。
“这,这,这怎么好意思。”大个子说着就挺好意思地接过了碗。不知是出于好意还是为了发泄,他冲她又补了两句:“这粗茶淡饭还得咽,铁饭碗还得端,将来才能捧得金饭碗,小妞,知道不?”
文昌德今天上二班,回到宿舍,他有了一种暂时的安全感,但思想却怎么也安全不起来,他眼望天花板,翻来覆去想着一个问题:怎么把自己的秘密关在她的肚子里,尤其是她现在还和自己魂牵梦绕的心上人在一个班,如果两人扯起来,她一不留神说漏了嘴(他相信她不会有意去臭他),那无异于雪上加霜,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绝对会急转直下,那就彻底的歇菜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情算是白调了。
这时候他才认真地回想起来:当年,叔叔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世说出去?叔叔已于去年调回了上海,难道写封信去问,叔叔再不说自己神经病才怪呢。再一想,叔叔是个聪明人,估计当年他会想出一千条理由也不会说这一条,何况就是叔叔他人在这儿也不好问,我能说:我一时脑袋发热,把那事给一个嘴巴没谱的毛丫头说了,那叔叔一定会说:现在怎么在那丫头的嘴上挂把锁才是问题的关键,你找她呀,你找我干什么。
他设想着各种可能:她脑子里有搁那事的地儿吗?说不定早忘了,不对,好像她脑袋瓜里基本上不搁什么事,可与一个在火车上偶遇的人竟然在同厂还同车间,这样的巧合产生的刺激应该足以激活了她的记忆,如果我直接告诉她,我给你说的事你可千万给保密,依她的悟性,没准还要问:你在火车上说了那么多话,到底哪个是秘密呀?要我把那事再提起吗?太痛苦。他想像着她会像许多女人那样,在不经意间,用一种非常同情的口吻说着他的故事,完了很神秘地加上一句:“千万别跟别人说。”忽然间,他想起不知在那儿听到、还是看到的一句话:要想让一个女人为你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个秘密。怎么让她知道呢?如果我告诉她:“我的身世全厂人都知道,你用不着跟别人去说。”没准她会说:“既然全厂人都知道,我再说一次又何防。”他钻进了自己扯出的一堆乱麻里理不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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