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十八年,对高家来说是波折重重的一年。家中的最长者太婆八十大寿,所有子孙都要赶回拜寿,却出了沉船丧命的噩耗——寿宴没办成,反倒要办丧事,一家子都沉浸在悲伤痛苦之中。好在漫天的神佛庇佑,高祈恩一家死而复生,又活生生的回来了!
更幸的是,这一年闰九月!
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不然偏偏闰九月,偏偏高家太婆的生辰就在九月?寿宴不用说,继续大肆操办!而且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十里八乡差不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连县尊都放下县衙事物,特意送上寿桃寿面等礼物——东西不在多,关键是脸面啊!
关于寿宴风光且不细表,时间先倒退十天吧。高静媛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父母双亲!说不激动肯定是假的,她前世是孤儿,最羡慕的就是父母子女那种血脉相连、骨肉亲情。
收养的养父母对她也真心,然而总是差了点什么。她和她们,更多像一种交换——你抚养我长大,我照顾你们终老。如果是亲生的,养父母会阻止她到外地上大学,会担心她从此高飞渺渺,再也不回来?
亲生的父母,只会怕自己孩子能力不够,将来吃不饱穿不暖吧,怎么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太出息了?
好想看看,这一世她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能不能满足她心底对“父母”的渴望?
那一日,高老太特意把小孙女打扮的漂漂亮亮,亲手给她梳了头,编了两条可爱的麻花辫,扎了红色的头绳。衣裳是新扯的布,是高老太花了两个晚上一针一线缝出来。高静媛一清早就穿上了,美美的晃悠来晃悠去。高老太只当小孙女臭美显摆,嘴上骂了几句,可心里乐开了花。大儿子没死,要带着一家老小回来了!
她夜里睡觉都会笑醒!
一上午都不知道忙了什么,午后,村里的小孩跑来报信,“车来啦,车来啦!”高老太还没见到人,就激动得两眼泪花,在妯娌李老太的搀扶下,和其他熟识的老太太一起站在前院里张望。
近了,更近了!
两辆晃动的马车终于到了高家二房的门口,先一步下来的是高祈恩,及长子高守拙。守拙怀里抱着只有三岁的幼弟,长的白胖白胖,正咬着手指头,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陌生人——那股机灵劲儿,别提多可爱了。就算不可爱也不打紧,只要活生生的,高老太再也没有其他奢望。
“我的儿啊……你可想死妈了!”
高老太六年没见大儿子了,平日里强撑着,连儿子的名字都不敢提,就怕一提会让自己眼泪肆虐。这会儿见了全须全尾的大儿子,喜极而泣,再也不用掩饰。颤悠悠上前,抱住高祈恩就是一顿捶打……呃,捶打是高老太表达喜悦的方式之一。
“不孝儿祈恩见过母亲。”高祈恩想到差点跟父母阴阳相别,也是眼泪滚滚,他一跪下,后面的守拙也不得不下跪了。而刚刚从马车里下来的房氏则尴尬了,丈夫夫君都跪了,她是跪好呢,还是不跪好呢?
房氏出身大家,通晓礼仪,她在意的不是向公婆跪拜,而是能不能换个场合?众目睽睽之下——这只是原因之一,关键是一跪就跪倒地上,脏不脏啊?至少也该让到内堂,垫上蒲团,然后彼此见过!
好在高老太一点也舍不得儿子受罪,一把扶住高祈恩不妨,同时不忘拉住大孙子守拙,恨只生了两只手,没办法再抱可爱的小孙子。眼睛贪婪的看着儿孙的面,这一刻,她心里满满的,就算立时死去也没有怨言了!
还是在李老太的提醒下,才注意到了还有儿媳呢!连忙胡乱从了眼泪,赶紧让儿媳进屋,“都累了,进屋休息。”
“等下。”
守拙忽然说。众人都讶异,不知道这个俊俏还要胜过长房守礼的小公子,要做什么?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走到母亲的马车旁,打开车帘,将手臂直直伸过去。
这是干什么呀?
疑惑中,一只白嫩如豆腐的小手搭上了高守拙的手臂,然后,从车帘内露出一张绝妙到言辞无法形容的小女孩面孔。
众人,包括高老太和李老太,齐齐吸了一口气。
小女孩的容貌,有九分跟高静媛相似,只是更稚嫩些。光是这样,不值得看到的人震惊——来围观的群众,可都算是看着高静媛长大的呢,对她的脸早就免疫了。最多觉得,元元那丫头长得不赖。
原因是,小女孩的额头正中,打胎里带来一颗嫣红欲滴的痣,如同绝世的画家用朱砂精心点缀,使一副稀松平常的画立马提升了无数倍,变成名家名作了。
高静妍,就是这样走近高家坡所有人的心目中。几乎所有人看到她,第一个想法是——该不是菩萨坐下的玉女转世投胎的罢?年纪小小小女娃有村里人都没见过的气质。如果见过世面的人,会在心里朦朦胧胧感觉得到,但说不出来。只有读过书的人,能清楚的说出那两个字。
“圣洁”。
对,就是神圣,高洁!纤尘不染,仿佛大声说话,大口呼吸,都会冲撞了她!任何人见了她,都起不了一丁点坏念头。
有这样一位妹妹,谁还记得小元元啊?她蹲在墙角,看着众人簇拥着高祈恩一家进了内屋,济济一堂,几乎插不下人去。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
高静媛沉默的往外面树林里走去,眼角的余光瞥见高静媖急匆匆路过。姐妹两个同时撇开在空中交汇的目光,然后像没有看到对方,各自奔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这是高静媛第一次跟父母的会面。
她仰头望天,看着白云苍狗变着形状,心里呵呵一笑,看来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