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里下来透气的简行严也不经意从眼角看到了张靖苏,只不过是个一晃而过的人影,他也不知道这个人即将成为自己的“家庭老师”。
简行严在车里左等不到人、右等不到人,咬秃了手指甲之后又眼冒绿光地盯着自己的皮鞋看了一阵,驾驶座上的司机生怕少爷会做出什么冲破世俗礼法的事情来,不停回头确认对方的状态。最终,简行严的耐性用光了。
“我们回家吧。”
司机再次回头看了看后座少爷旁边放着的一袋米,小心地问:“少爷,这米如何处理?”
“扔路边咯。”简行严想也没想地答道。
“会丢。”
少爷的脑子里并不存在对粮食匮乏的认知,被司机一提醒,意识到这袋米对于普通人来说意味着全家月余的口粮,对于甘小栗来说,则是意味着他有可能会失掉老板的信任、失掉一份工作。他注意到米袋子上放了张纸条,拿起来一看,纸条上写着“送货地址”。
“这个甘小栗,倒是把送货地址给我们留下来了,合该跑一趟帮他送去吧。”简行严叹到。他让司机发动汽车,按纸条上的地址把车开了过去。
收货的人被简行严的阵仗吓到,寻思着自己只是在高记杂货铺很普通地买了一袋米,怎么来送货的人不是他家伙计而是个有钱的少爷,既不敢说也不敢问,呆头呆脑收下米,望着汽车排气管冒出的黑烟离自己越来越远。
另一边,甘小栗躺在两张椅子上,双目紧闭,冥冥之中感知到一丝带着虾味的暖流,失掉意识的脑海里慢慢出现某种食物的画面,接着他张口就来:“我也要一大碗——”
这下张靖苏终于肯相信肖海的判断,甘小栗确实是饿晕了。
过了一会儿,《槟榔晨报》的主编室里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俊俏的少年抱着一碗虾面正大口吸溜着面条,不时有“啧啧”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一边是该社记者肖海面朝墙壁偷笑,另一边主编张靖苏十分克制地看着少年吃面的模样。
“饱了吗?”
“饱惹……”很快甘小栗又否认到,“不……可能还能……还能再吃一碗?”
“小祖宗,你快些吃完这碗自个儿回家吃晚饭吧,我们还是上班时间。“肖海转过脸来说到。
张靖苏瞪了肖海一眼,却不置可否,等甘小栗把手上这碗吃完,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到:“别一口气吃太多反倒吃坏了肚子,以后我和肖海有时间找你再一起吃饭。”
甘小栗被摸头摸得怪痒痒的,缩了一下脖子,他吃饱了缓过劲儿,才想起来自己还呆在报社,不好意思在人家这儿继续打搅,谢过张靖苏“一碗虾面的恩情”之后,再次起身告辞。他一面往外走,心中一面分析着,大约是自己近段时间心事重重,表面上还要强装笑脸,所以忽视了一日三餐;再不然就是自己忧思成疾、郁结难舒,脑筋转得多了,消耗也就多了,才会导致补给跟不上。
不过和张靖苏的重逢让他心中大石放下一块,原本就惦记着到槟榔屿借住张靖苏的力量,现在终于重新打通关系,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之后寻找阿爸一事也能这般顺利就好了。想到这里,甘小栗已经走到报社门外,想起自己还有一袋米放在简行严的车上,再看路边,哪里还有什么简行严。原是自己误了事,不能把罪责怪到别人身上,甘小栗无奈,只能空着手走回杂货铺。
铺子门口,高元保坐在一张躺椅上,他年过五十,生得细眉窄额,一副愁苦的样子,在漳州老家有一幼子——是他原配所生,原配死于难产,孩子便一直留在老家托亲戚抚养。高元保倒也不十分挂念孩子,原配亡故之后没过多久就在槟榔屿娶了续弦何氏,如今也过了四五年时光。
他见甘小栗空着手走了回来,便问:“米送去了?”
“送去了。”甘小栗不敢讲出实情,瞒混过去。
“账催了吗?”
甘小栗顿时呆住,账?什么账?
他压根儿就把上潮州街催账的事忘了一干二净,还以为自己去潮州街只为了到《槟榔晨报》找张靖苏来着。
高元保从伙计的脸上读到了答案,不禁大为光火:“让你催账你干嘛去了?一去就是一下午!干活不会,只会偷懒!只会偷懒!”越说越来气,高元保决意要让这位新来的小伙计吃点苦头长点记性,于是从躺椅上跳下来,操起门边一根竹扁担照着甘小栗便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