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头又晃起来了。她的意思是不要。法兰兹又把她抱得更紧些。
宪警队的墙壁上贴着许多已经褪色的海报,诸如放大的身分证,安全规范宣导,或应付各种状况的紧急电话号码。钟德海宪警用一种好好先生的祥和眼光看着苏菲。他也很想要有一个这样的太太,一副快要分解的样子,应该会让任何一个男人觉得自己有用起来吧。他的眼光从苏菲转移到法兰兹身上。然后他拍拍面前的桌子,肥短的五指按在一份表格上。
「所以说,像这样,咱们就从医院跑掉了……。」
这是钟德海表达关怀的方式。面对一个曾经想寻死的女人,他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苏菲直觉得应该要去奉承这位宪警大人心目中的男性雄风。她低下眼睛,法兰兹张开手臂圈住她的肩膀。真是一对佳偶。
「那您上哪儿去了……。」
「波尔多,」苏菲叹了一口气。
「嗯,波尔多。您的先生之前告诉过我了,在亲戚家对吧……。」
苏菲决定变换战略。她抬起眼睛,直视着钟德海。这个宪警看起来虽然很粗鲁,但还蛮敏感的。而他感觉到的是,这个贝尔格太太不是一般的女人。
「很好,亲戚家……,」他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去了亲戚家,那就好……。」
「不是说要签什么字吗?」
法兰兹的声音把两人之间那似在打哑谜的对话拉回现实。钟德海打了一个颤儿。
「是的,在这边……。」
他将那张表格朝着苏菲倒转一百八十度。她在找笔。钟德海递过去一枝上面有个修车厂标志的原子笔。苏菲签下:贝尔格。
「现在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钟德海说。
听不出这是个问题还是肯定句。
「不会有问题了,」法兰兹说。
真是好丈夫。钟德海望着这对并肩走出宪警队的年轻夫妇。能有个这样的太太一定不错,但想必也很伤脑筋。
她花了很多时间才学会这个:睡着时的呼吸声。这个需要非常专注,分分秒秒都不可掉以轻心。不过她现在已经可以做得很好了,唯妙唯肖到二十几分钟后,当他又进来房间观察她的睡眠情形时,已完全不疑有他。他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开始乱摸,趴在她身上,头埋进枕头里。她的身子一径地软绵绵,但眼睛趁机睁开来,瞥见了他的两肩胛,下面感觉到他正在插入。她必须强忍住那股想笑的冲动……。
苏菲刚入睡,他可以趁机喘口气。方才他因为还处在找回她的兴奋期中,所以放安眠药时下手有点重。她现在在房里睡得很熟。他观察了好一阵她的睡眠情形,倾听她的呼吸声,看着她脸上不时出现的细微的颜面抽搐。然后站起来,将公寓上锁,到地下室去。
他评估了现状,觉得可以把他在苏菲父亲家那边拍的照片都删掉了,反正应该也没什么用处了。他很快地将它们又浏览了一遍,边看边删。房屋主体,每一扇窗户,汽车,然后是奥维涅走出来,把信封夹在剪草机上面,奥维涅在院子里办公,在搬那几袋培养土下车,在帮大门除锈。凌晨两点了。他拿出传输线,传了几个图档到电脑上,打算用电脑荧幕看仔细些再删除。他一共选了四张。第一张是奥维涅走在院子里。他会选这张是因为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正面。六十几岁的人,还能这么精神。方形脸,豪迈的轮廓,目光炯炯。法兰兹把这张脸放大到百分之八十,聪明过人。到百分之一百,足智多谋。百分之一百五,是个可怕的敌人。也许就是这种来自遗传的性格特征,让苏菲还能活到今天。第二张照片里的奥维涅正在花园桌前工作,他的身体有点斜侧,一小角的电脑荧幕从后面露出来,法兰兹把这部分的影像裁下来,放大到百分之百,但还是很模糊。他打开另外一个影像处理程式的锐化滤镜,试着让它更清晰一点。他觉得似乎看见某个文书处理程式的工具列,不过整体而言还是很模糊。他把这张也拖进垃圾桶里。第三张是最后一天拍的。奥维涅穿着西装,他正要走去将一个信封夹在剪草机上。信封很可能是给修理工人的,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但反正这不重要。最后一张也是这天最后照的,奥维涅让大门大敞,法兰兹检视着谷仓内部,虽然他之前已经用望远镜细细地观察过了:一张很大的圆桌和一盏压得很低的撞球灯,后面一组音响架,嵌在一座摆满雷射唱盘的书架里。法兰兹仍旧把它拖进垃圾桶。就在退出影像处理程式之前,突然又起了个好奇心。他把那张谷仓的图档挖出来,滑鼠连续点了好几下之后,阴影部分被放大了,可以分辨得出里头的纸箱、培养土袋、园艺工具、工具箱和行李箱等。那叠纸箱被门的阴影斜斜地遮去一半,上面的完全照不到光线,但下面有几个的部分是亮的。其中一个上面有黑色麦克笔写的字,法兰兹想看看写的是什么,他把它放大到百分之一百二,一百四,用了好几个让影像更清晰的滤镜功能,调整对比度,再放大,终于猜出了几个字母。第一行是一个a,一个v,最后是一个s。第二行起头是一个d开头的字,然后是一个c,然后u,然后是一个「auv啥啥」的字,可想而知是「auverney(奥维涅)」。最后一行看得最清楚:h-l。这个纸箱被压在最下面。上面那个也是被隔成阴阳两边,下半边是亮的,上半边是暗的。但是他仅能看到的几个字母让他乍然呆住了。面对着这个影像以及它对他有什么样的意义,让法兰兹久久无法自己。他眼前的这些纸箱里,放着奥维涅医师的病患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