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牧长叹一声,应该要给竹曦留一个好印象的。晨光熹微,春风拂面。他仰头迎风,这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他许久没有如此放松地享受春光。大昭河清海晏,没有人死于战乱,也没有人失去家人。西北的狂沙还未席卷而来,虽然凭借他一人之力无法改变战争的发生,但他经历过失去,知道那是怎么样的蚀骨灼心的痛。这一世,李自牧要保护好所有人。再抬眸时,他的眼神已然坚毅。就算是上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也不该颓唐下去。待午后,李自牧自去洗漱一番,换了套干净便捷的衣服。从京城一路赶到沐州,又走得急,身上除了几坛逍遥酿,只有数十两银钱可使,不过还是可以用一阵子。恰府里的老管家要去集市上采买,他便也跟着去,看看有什么可为竹曦买的。到了集市,老管家就着急办自己的事去,留李自牧一人在摊上闲逛。李自牧也不吝啬自己的这几两钱,衣裳发扣,肉脯水果买了不少,全都稳稳当当地包裹起来,打算下次见面一齐送给竹曦。正挑选之时,背后忽而被人搭上肩膀,不轻不重。李自牧转头,却见是陈信。该说不说,算着时间,陈信确实也应该到了沐州。“将军!可算是追上你了!”陈信眯眼笑,像只狐狸,“王府里的人说你在集市,我就来这找……怎么样!喜宴吃得爽吗,这么惦记?”李自牧拍开肩膀上的手,看着这张久违的脸。上一世陈信与他分道扬镳,他自然是不舍的。陈信为人豪爽也聪明,凭着这一点,他被一路提拔直到当上副将。“自然。”李自牧反过来拍了拍陈信的肩膀,“你也不赖,这么快就追上我了。”“诶?”陈信低头看见李自牧满手的礼物,一看就是送人的,“有情况啊!将军不厚道,也不知兄弟们,是哪家的姑娘?”看着陈信一脸兴奋的表情,李自牧笑笑:“说了你也不认识。”陈信一副“我懂”的表情,跟着追问:“年龄几何?样貌几何?家中如何?才情可好?”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李自牧挑拣东西的手一顿。现在的竹曦……可能除了样貌,在陈信的标准之中,没一个能排上号的。陈信一开始也确实瞧不上竹曦。店里的老板娘一听是给心上人挑礼物,知道生意来了,将店里最贵的珠宝首饰全摆了出来:“客官看看!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东西!看看这玉簪,看看这玛瑙,看看这珍珠……”说到珍珠,李自牧自觉拿起老板娘递过来的珍珠发扣,细细端详。和上一世竹曦喜欢的那个发扣很相像,也与他很相配。李自牧二话不说,掏钱将它买下,揣在怀里。陈信在一边不可思议地看着李自牧的动作。要知道,这东西可不便宜,李自牧身上带的钱也不多,他居然想也不想就买了,很像是鬼上身。究竟是什么姑娘把将军迷成这样,他倒要见识见识。一切的陈信想见,李自牧却不让。一方面竹曦那边的情况他还没彻底摸清,怎么可能再会让陈信这个炸药桶去点一把火。另一方面,陈信向来对花街柳巷的事有偏见,这时候见竹曦恐怕也看不惯他一个小倌。李自牧笑道:“人家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长什么样。”原来还是八字没一撇的关系,陈信努嘴,将军正讨人欢心,那自己确实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既然陈信来了沐州,李自牧也没有必要在怀安王府继续住下去。他让陈信在附近租间空闲的院子,自己也好行动自如些。陈信掂量掂量手里的余钱,乐呵道:“将军放心,这事准给您办妥。”沐州是块富庶宝地,来往商贩又多。这商人都在各地跑来跑去赚钱,难免要租上一两个月歇脚,自然可供租赁的院子也很多。这事交给陈信办,李自牧很放心。陈信也不负所托,隔天就找好了院子。离官道很近,军中往来消息也便利。既然安顿好住处,李自牧又要着手去办竹曦的事。上一次他披头散发的像个鬼,这一回应该更庄重些。最好是头发梳得严丝合缝,用冠束起,再配上件玄色束袖短衫,看上去贵气又干练。但如此一看,像是去楼里查验的官员,不像是去玩乐的公子哥。李自牧思虑片刻,还是决定把束起的头发放下,扎成个略微有点随意的高马尾,活脱脱添了几分少年气。夜色渐暗,李自牧才着急,想着不能再拖沓下去,便连捧带拎地拿了一大堆东西去了二十六巷。这里白天和晚上简直是两个样子。白天的二十六巷安静而又清冷,但太阳一落山,浮香楼的灯光亮起,宝马雕车,华灯初上,正是最繁华的时候。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欲望,恣肆驰骋。浮香楼里热闹非凡,美酒与欢呼络绎不绝,纸醉金迷的世界,仿佛与凡尘俗世隔绝开来。李自牧拨开人群,朝里边瞧。来来往往的人中并没有竹曦的身影。前边还有客人人在与柜台后的人大声嚷嚷。“见一面二十两银子?”前一个客人难以接受,“疯了吧!”柜台里的是一个戴着琉璃镜的青年,敲着算盘露出招牌似的笑容。其人姓秦名二白,是秦楼主的便宜亲戚,托了秦二爷的福,在楼里找了个算账的活,也算他的半个心腹。“客人,兰君是咱们这里的头牌,您多花点儿,小的保准他值这个价不是么?”前一个人像是没带够这么多钱,摆手走了。李自牧将东西搁在柜台上,伸手往自己的衣兜里掏钱。二十两,现在小倌的价格都这么高了吗?也不知自己带没带够,能不能见到竹曦。摸索了几下,确实还有些余钱。李自牧将银子攥在手里,准备立刻付了去见竹曦。秦二白又转头笑眯眯地看向李自牧:“客官要见谁?楼里有熟人吗?没有小的可以给您介绍介绍……”“阿竹,”李自牧立刻答道,“他在吗?”秦二白愣了愣,好像才想起有这号人,“哦……他啊,他……现在恐怕不能见客。”李自牧着急问:“他怎么了?”“他今日做错事,在受罚。恐怕样子不太好看。”受罚?若是今日他早些来,说不定就能救竹曦的。现下也只能弥补一二,若是有人执意要竹曦作陪,楼里也不会晾着客人不管。李自牧凑上前,快速问:“那如果他要见客,还用继续受罚吗?”“倒是不用,”秦二白补充道,“要是他的样子您不介意的话。”李自牧求之不得,紧绷的表情也略微放松:“好,那我见他,让他来我这。”他的话落在秦二白耳朵里,总觉得奇怪。别说阿竹在楼里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倌,不值得如此替他着想;再说谁来浮香楼是为了睡一个满身是伤的小倌,不觉得隔应吗?李自牧摊开手,将那二十两银子给秦二白。秦二白有些吃惊:“一两就够了……”李自牧难以置信地接过秦二白退回来的银子,眼里发酸。别人值二十两,竹曦就值一两,天差地别。他没见过兰君,不知道为何他会值这个价,但一两……可以买走一个人的尊严,这也太过于可悲。上一世李自牧并没有多在意这些。左不过竹曦来找他时,自己多给他两张银票。至于他怎么花,到底花在哪,李自牧一概不知。“那客官您就在那间屋子等吧,酒菜一会儿就会送上来。”“好……”李自牧走进并环顾屋子,软垫被褥一应俱全,烛火透着明灭的暖光,屋子算不上亮堂,有些昏暗旖旎。不多时,酒菜就被送来。秦二白赔笑着让李自牧边吃边等,但李自牧根本没有胃口吃这些,等到饭菜凉了,竹曦还是没有来。